姚镜珩苦笑:“兄长,我是母亲趁手的刀、是她复仇的工具,你才是她每日午夜梦回的念想。我如果像母亲那样,护佑兄长一辈子平安,母亲会不会更疼爱我一些?兄长会不会像帮嬴雁风那样帮我?”温止寒道:“王不必如此。每个人心中都横亘着一条河,河中的惊涛骇浪唯有亲自经历才显到达对岸之珍贵。也唯有亲自操桨,方能体味渡河之意义。”他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他曾想将姚书会纳在羽翼下,那时姚书会会不会也是同他此时一般的想法?姚镜珩沉默半晌才点点头,问:“兄长想见见母亲吗?”温止寒摇摇头:“既然是往事,那便不必见了。”姚镜珩不再说话,亦或是在思考该说些什么。这时温止寒又道:“王今日要来与我谈交易,那便别谈亲情,只谈交易罢。”姚镜珩静默良久,终是艰难地点了头。温止寒再次客客气气地道:“王何时回偃都?”姚镜珩答:“年后三哥及冠,陛下让孤留在京城一同为三哥庆生。”姚斯涵的生日在三月初,而现在是接近年关的腊月,那也就是说姚镜珩还要在盛京待上最少三个多月。温止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道:“此事事关重大,可否容臣考虑考虑,待王回偃都前再答复王?”姚镜珩答好,他又道:“待万兽祭结束,到孤在盛京的府第小坐片刻如何?孤的诚意并非只有方才那些。”两人约好回盛京再次见面的相关事宜后,姚镜珩就与温止寒道别离开了。温止寒总怕姚书会打听他与姚镜珩方才聊了什么,没想到少年一句相关的话也没问,开口先道:“云舒,你刚才说要送我只猞猁,作数么?”“当然。”温止寒唤来下人,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后转向姚书会,“我早就搜罗了各地稀有小兽,本想给你个惊喜。”姚书会眨了眨眼:“云舒也不提前与我说,若我提前拿到了云舒的礼物,也好在鬭兽时搏个名声。”姚书会对着满园宠物挑花了眼,最终挑了只花色斑斓的幼年虎。此事按下不表。午休过后,众人回到狩猎场。太康的狩猎分为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其中春搜搜捕的是没有怀孕的飞禽走兽,夏苗猎取的是吃庄稼的野兽,秋狝主要猎杀吃家禽的动物,至冬狩飞禽走兽正肥,动物一般也不在冬天□□怀孕,正是猎捕的好时间。春夏秋的狩猎都有特定的对象,因此规模都比不上万兽祭归属的冬狩。无论自愿还是被逼的,此时都是一个被皇帝看到、最好的崭露头角的机会;亦或是抛去功利性不说,这也是个绝佳的娱乐时机。故而大家都留在高台下,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人。最先开始的是围猎——今年与往年相同,在万兽祭之前,负责各项事宜的姚钦铎就已选择了一片林草茂密、野兽众多的丛林,围猎当日将几百号人撒至此处,将选定的那片从今团团围住。此时姚钦铎一身戎装,熠熠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他站在高台上,接过宫人递来的连着弓箭的爆竹。自爆竹中伸出的绵芯被宫人点燃,姚钦铎拉弓向天,拉弓射出。姚书会偏头对温止寒低声说:“云舒若挽弓,定比姚钦铎飒爽。今年可惜了。”温止寒笑答:“回盛京再看也不迟。”爆竹在天空中爆开,发出噼啪脆响,是对守在丛林中人发的号令。霎时间,锣鼓声沸反盈天,围着林场的人敲打着锣、鼓、镲,将飞鹰走狗赶到深沟中。与野兽的慌不择路、惊慌失措不同,站在深沟上的贵族每个人都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仿佛那一沟的走兽全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姚百汌在上首道:“朕祝诸爱卿旗开得胜、满载而归。”他已经射杀了肉鸽,按照接下来地位尊卑,该轮到姚钦铎猎兽了。姚钦铎不仅长相平庸,射、驭也是,他的下人牵来马匹后,他慢腾腾地上了马,轻甩马鞭,朝深沟而去。姚书会偷偷瞄着高台最高处,总觉得姚百汌一脸阴沉。他想,姚百汌不喜欢姚钦铎也在情理之中,不论母妃,姚钦铎也是姚百汌几位子女中最普通的一个。姚钦铎拉满弯弓,箭离弦,射中了一只雉鸡,鸡扑腾几下,就彻底不动了。下人将那只鸡呈上给姚百汌,姚书会看到,不管姚百汌表面怎欢颜叫好,眼神中的失望都难以掩饰。姚钦铎下了马,马匹被下人牵走,他则走到姚百汌面前,跪着回话:“这只雉鸡送予父亲,愿父亲岁岁常康健。”姚百汌颔首。第二个狩猎的人是姚斯涵,他发出一声清脆绵长的口哨声,一起通体雪白的骏马自远方奔向他,他抓住缰绳跃上马背,大叱一声“驾”。马如流星划过般奔向围猎的包围圈,姚斯涵双腿紧紧夹着马腹,从上马始至猎场外圈,约莫百步距离,一共射出十余支箭,支支命中。场中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姚百汌也抚掌称妙。姚书会瞥向刚射了雉鸡的姚钦铎,发现对方一脸失落,他想,姚百汌大概都将夸奖与掌声留给了姚斯涵,身为太子的姚钦铎心中势必不是滋味,也不知对方会不会因此对姚百汌心生怨怼。姚斯涵此时已跳下马背,笑着冲姚百汌遥遥行礼,他看起来张扬恣意,是凡事可以随心而为的少年模样。姚书会露出羡慕的眼神,他原本也可以如此的。姚斯涵猎到了一只鹿、一只鹊鹞,还有一只野兔。除去一支深深地扎在鹿喉处的箭,它的其他要害部位也插满了箭,但它还未完全失去生机,被宫人丢到姚百汌面前还在痛苦地挣扎。而鹊鹞同鹿的状态也有些相同,它被射中了翅膀,失去平衡,落到宫人手中的金托盘上。姚斯涵单膝跪下,不是正统的行礼方式,但姚百汌却不曾纠正,反而露出十分受用的表情。姚斯涵道:“儿祝阿耶福寿无疆、福禄双全。”姚书会暗自揣摩道,鹿的读音与禄相同,有福禄长久之意;兔子则向来与月宫相联系,是长寿的象征,姚斯涵的心思不可谓不巧妙。姚百汌果然大悦,他语气宠溺地问:“快站着回话。我儿为为父猎来鹞鹰又是何解?”狩猎的猎物往往用作三个用途,一是祭祀,往往取的是品相最好的猎物;二是宴用,即在狩猎场现场烹饪分由王公贵族与诸臣食用;三是充御厨,即拿回盛京皇宫,由御膳房操刀,做给贵人们吃。“这鹞鹰,儿确不是要充作平常用途。”姚斯涵答:“阿娘与阿耶弈棋总是输,儿见阿耶有心想让棋,便想着送阿耶一只小禽。阿耶若见形势不妙,便将其丢上棋盘,赖个平局,岂不美哉?”“你啊。”姚百汌轻责道,“这些体己话怎好拿出来说。”姚斯涵边笑着告罪边退至臣子中。姚斯涵接下来的姚镜珩暂不细表,他猎了一只狐狸,恭恭敬敬地献予姚百汌。姚百汌似乎也十分满意,收下狐狸后亲切地问道:“吾儿在偃都可一切安好?”姚镜珩答:“一切都好,陛下放心。”姚百汌道:“今日狩猎结束,与朕同用晚膳罢。”姚镜珩答是。姚镜珩之后便轮到温止寒了。姚百汌并无替温止寒解围之意,他似乎在考验他最得意的臣子如何将这件事处理得漂亮。温止寒接过下人递来的弓——那把是他刚成为御前酒官时姚百汌的御赐。他拜答:“臣肩上有伤,不便骑射,今日斗胆向陛下举荐——”“此人能百步穿杨,定不辱没陛下的好弓!”姚百汌倾身问:“哦?大司酒从不向朕打这样的包票,朕倒想看看,是怎样的箭术当得起如此称赞。”“修文!”姚书会大步向前,跪在温止寒身旁,双手举过头顶,示意温止寒赐弓:“谢大司酒抬举。”弓箭到手,姚书会单手抓马缰,跃上飞霞骢。离猎物聚集的深沟还有百步远时,姚书会双腿夹紧马腹,双箭齐发。他跃下马,抱拳朝姚百汌道:“奴不辱使命。”说话间,宫人已经将猎物装到托盘上呈给了姚百汌。姚百汌看到青铜托盘中的鹌鹑,神情中可见失望,他问:“只有这鹌鹑?”他问的是宫人,答的却是姚书会:“还有只猎豹,恳请陛下移步观看。”姚百汌不清楚为什么猎只豹子还要移步观看,但也被姚书会吊起了好奇心,他道:“摆驾。传豹奴与朕同去。”豹奴是专职饲养豹子的人的称谓,当年嬴雁风带来的豹子产下的幼崽姚百汌分得了一只,那只豹子如今已经儿孙满堂,成为豹奴的人也多了几番。近了深沟,姚百汌看到,那只豹子的前肢被箭穿透,钉在深沟边缘、一棵三四人合抱粗的树干上。“好箭法!赏!”姚书会躬身答:“奴受三殿下启发,方知猎物除了杀死还可圈养,这才如此猎这只豹。”姚百汌大笑:“你舞剑时说有意行伍,朕本想若让你从兵卒做起,你想必会知难而退为朕舞剑。如今想来,如此倒是屈才了。”“朕问你,你可愿入行宫,伴朕左右?”姚书会拜倒在地:“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