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的朝会,是太康一年里最隆重的朝会,不但在京师的文武百官必须准时到场,各地的地方官也会来盛京拜贺,连远方的游牧民族与枫亭颍川都会派人来送礼朝贺。温止寒作为大司酒,站文武百官的最前端,此时天还没亮,下人们在官员们身侧打着灯,看起来好像要去狩猎。皇宫因这些灯火成为了一座“火城”,每个人的穿着都能看得很清楚。虽说朝服不能变,但新年第一天,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敷粉的多打了些许、用香的多扑了几轮,仿佛这样就能给新年带来好运气。温止寒、萧修平、子衿作为百官之首先行进入正殿,拜贺皇帝,读晦涩拗口的贺年骈文。温止寒做每件事都认真,写贺年骈文也不例外。他听着萧修平万年不变的骈文皱了皱眉,这也敷衍得太明显了,连年份都不曾改动。又臭又长的骈文终于读完,时天流替姚百汌分别作答——这也是照本宣科,基本上每年都一个模子,无非就是感谢一下臣子的新年祝愿,再说几句吉祥话便算完成。司酒、司兽、巫结束贺年,接下去便是各国使臣、各封地诸侯王以及外地官员的代表分别读各自的贺文朝表,时天流再代表姚百汌一一回复。姚书会站在回廊末尾,看着代表颍川和枫亭的人从他身旁走过,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颍川的使者是姜不降的女儿,姚书会的母亲带他回去省亲时,两人见过几面,关系不错。枫亭的使者是嬴雁风的贴身侍女,同姚书会再熟悉不过。两人都没有认出姚书会,他觉得这是好事,但却又不可自抑地感到难过;他虽然总在温止寒面前表现出他们不可能失败的样子,但他心中其实毫无把握,他不知道能否活着见到这些故人。他想同他们再坐到一个案上吃饭。到那时他一定要点上太康和颍川美食,与大家一同吃个饱,他请客。大年初一的朝会结束后便是为期七天的假期,像姚书会这样的内侍也放假。姚书会收拾好了包裹准备回酒官府,却被与他同住的聂远拦住了去路。皮肤晒得黝黑的精壮汉子搓着手,面上有几分羞怯:“修文,你一会哪去啊?”虽然知道除夕夜对方不曾醒来跟对方主观没什么,姚书会没由来地对对方多了几份好感,况且他与温止寒的关系在行宫中也无人不知,于是他老实答:“回酒官府。”“喔。”聂远也不是爱打听的人,他转而问,“正巧顺路,一会陪我去趟市集吧。”姚书会疑惑地啊了一声。聂远道:“昨天刚发了俸禄,打算给家里那口子买点胭脂水粉,可我是个粗人,看不出胭脂好坏……”说到这里姚书会就明白了,他心想和聂远同去也不耽误功夫,说不定还能为温止寒挑件礼物,便点头答应了。元日的街道比平日里冷清,但摊贩们却不比平时少,姚书会帮聂远挑好胭脂后,被一旁的话本摊子吸引了眼神。聂远揣着胭脂,憨厚地道:“修文看上什么?我帮你买下。”姚书会当然没那么厚脸皮,帮人挑了两盒水粉就要人帮他买昂贵的话本,他了摆摆手,快速地浏览了一眼摊子,看摊上是否有值得他一会再折回来的传奇。小摊老板却是个会招揽生意的,他拉出案下隐藏的隔板,环顾左右后小声地对姚书会道:“郎君,禁书。”太康民风不甚开放,自姚百汌上位以来,书越禁越多,尤其是话本,想看个新奇的都不容易。姚书会还在颍川当公子哥的时候,常会搜罗些写传奇的人,砸钱让他们写——他们写的东西都是孤本,全被姚书会当做宝贝一样放在房中。他仓皇出逃时他父亲帮他烧掉了那些书,那时他眼泪簌簌落下,他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父亲的神情。他只记得他父亲说:“孩子,去逃命吧,去找你母亲为我昭雪。书没了,只要著书的人能好好活着,那就能写出更多的书。”往事已如烟散去,终究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姚书会垂下眼,对小摊老板附耳道:“给我留着,我一会来结。”打发走了聂远,姚书会将那些禁书尽数买走,他虽心有伤悲,但对话本的喜爱不会变,大悲大喜下居然几欲落泪。回到雨歇处时,温止寒还没回来,姚书会一心扑在了话本上。忽然,他看到一叠不太一样的东西。他看到了一叠与书同等大小的画,他猜想这些画原本应当是话本中的插图,大概是老板误拿了。他翻开了第一张,当即被惊得瞠目结舌。画中一对男男躯体交缠,虽然关键部位有所遮掩,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张传统姿势的春宫图。他继续往下翻,尺度越来越大,姿势也越来越花,他看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最终“嘭”地一声将其他书本用力盖到上面。不看了。不能再看了。姚书会试图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他环顾四周,看到门边的脸盆架,急匆匆起身,也不管那盆水是什么时候打的,鞠了一捧脸盆中的清水,用力拍了拍脸颊。可不能让云舒看到,不然可要丢人了。姚书会拍脸的手顿住了,他为什么一下子会想到温止寒?他将湿手囫囵地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又掀开那本书,偷偷看了一眼。如果……画中的人是他和云舒,也不是不行?姚书会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这样未免太折辱云舒了,不行不行。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最后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出了一个线头——这些东西绝不能让温止寒看到。他把床掀开,打算把这些羞人的画压到床底,可他又不甘心,来来回回又看了好多回。“扣扣扣”门外传来敲门声。“修文,是在歇息吗?”是温止寒。姚书会欲哭无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火速盖好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开了门。温止寒看到姚书会,笑了两声:“这房中也不热,怎么脸红得像上了胭脂。”姚书会呐呐应了两声。“在做什么?”温止寒说着,站到案前,一字一句地念道,“村中老妪。”《村中老妪》是一本关于神仙、异兽的传奇,其中男女、男男、女女的故事都有,描写**而露骨,足以令观者脸红心跳,早在多年前就被禁了。姚书会听到青年清朗的笑声传来,刚开始温止寒还收敛些,后来越笑越大声,连一贯保持的文雅姿态也不要了,几乎是捧腹大笑。姚书会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笑成这样,他脸羞得更红了,恨不得遁地离开。最终,温止寒摸了摸姚书会的头,笑着问:“修文,怎么看本传奇都脸红成这样。”姚书会没看过《村中老妪》,再加之少年人要强的心态作祟,他梗着脖子答:“才不是!”他三步作两步走到榻边,用力掀开了被子,道:“你看!”温止寒随意翻了几下,看完许久才憋出一句:“多看些就不害羞了。”大概是确实看了不少,姚书会并未在对方脸上看到羞态,他仿佛醍醐灌顶般,问道:“云舒不觉得稀奇吗?”温止寒这会反倒奇怪了:“有什么好稀奇,食色性也,这本便是人之本能。”姚书会握紧拳头,又问道:“那男人与男人也不稀奇吗?”温止寒抿着嘴笑道:“为官者几人不养美婢、娈童,有何稀奇。”温止寒的回答给了姚书会莫大的勇气,他再次问道:“云舒也能接受吗?”前天夜里温止寒并没有睡着,他的眉替他感受了少年干燥柔软的唇。在少年的鼻息拂在他脸上时,他心中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从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完蛋了。温止寒仿佛预见了少年会些说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他抬眸看对方,眼中满是诚恳:“如果是我心中的那个人,那我可以。”心中的那个人,这句话就很宽泛了。姚书会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问,少年人有无数次试错的机会,就该借着年少横冲直撞。两人一时无话。最终还是由温止寒打破了沉默,他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笑着说:“险些忘了,要找你用午膳的,再耽误下去该凉了。”说完,自顾自地往外走。姚书会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时机,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同他父母能给予他那般的避风港,他想牢牢地抓住温止寒。他一把抓住温止寒的手:“云舒,再给我半盏茶的时间。”温止寒回过身,神态温柔地看着姚书会。姚书会揭下面具,同温止寒对视。“云舒,我是书会。在这种时刻,我希望云舒看到的,能是我本来的模样。”“我想与你说,我中意你。”“我知道这份倾慕表达得不是时候,但我母亲告诉我,世间很多事都该‘心想即行’,免得抱憾终身。”“我现在不够好,不足以与云舒相衬;况且云舒有云舒的抱负、我亦有我的责任,我们都不应因儿女情长而分心。”“我与云舒都愿为了天下河清海晏献赤忱,倘若至时和岁丰时,你我心犹热,云舒要不要同我试试?”温止寒用目光描摹着姚书会的眉眼与轮廓,仿佛要将对方铭记于心,他答:“书会,我心与君同。我的回答是——好。”作者有话要说:告白啦!另,有一个暂缓更新的通知,因为我没存稿了,这周暂停更新,咱们礼拜六见~到时候我会带着更新和更新计划一起来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