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马上互相对峙着,谁也没有催动身下的马迈出第一步。姚书会吊儿郎当地吹出了一声绵长清脆的哨音,挑衅地看着姚斯涵。姚斯涵深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比姚书会更需要这场胜利;再说,他们两人旗鼓相当,先动手的也未必会被对方看透了招式,能占得先机也未可知。他想着,用力地拉了一下缰绳,大叱一声:“驾!”他身下的白马奋蹄蹴地,如踏凌云般冲了出去。他提戟向姚书会心口刺去,姚书会拉着缰绳侧身一闪,并不同姚斯涵硬碰硬。姚书会打算打持久战,而姚斯涵则是打算速战速决。戟有丈许,而刀只有两到三尺①,战斗时姚斯涵消耗的体力可以说是姚书会的数倍。姚斯涵一刺不成,执戟的手回缩,再次拍马向前,想用戟的侧翼割伤姚书会。姚书会双腿夹紧马腹,用一个漂亮的下腰躲开了直取他脖颈的刀口,反手用刀劈向姚斯涵。姚斯涵没料到姚书会突然攻击,狼狈地躲开,腹部却还是被刀的余锋划伤了一道口子。腹部的皮肉薄得很,包裹的又是脏器,姚书会这一刀虽然并不致命,但足以给姚斯涵增加许多麻烦。姚书会方才是试探,他想他知道姚斯涵为什么要用戟了,对方虽力大无穷,却不够灵活,一旦对方专于进攻,就会疏于防守。他想,只要激怒对方,让对方一直保持在进攻的转态,这样不仅能快速消耗对方的体力,还能让对方进退失据。姚斯涵大概也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只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侧腹的伤处,完全不做任何回防,只顺势用戟勾姚书会,姚书会的肋骨处也添了一道伤。在厮杀时,血不会退却战意,只会让人更加兴奋。姚书会捂着肋骨的伤口喘着气道:“传闻三殿下戟法天下第一,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姚斯涵久无敌手,见两人旗鼓相当,自己又负了伤,心中已有几分焦急,被姚书会这么一激,更想速胜。姚书会自然也看出来了,姚斯涵每一下都往他脆弱而致命的部位去的,可以说每一次出戟都是杀招。但在这样的急切心情下,对方的动作反而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形,原本两人各自的胜算若说是五五开,现在姚书会已经可以断定,姚斯涵赢不了。姚斯涵不搭话,再次反手挑击姚书会,他观察到,姚书会惯用的是左手。故而这一次他对着姚书会的左手而去,只要姚书会失去了反击能力,那么对方就不足为惧了。谁知姚书会竟不再躲避,反而用力一踏马镫,执刀倾身向前。沉闷的刀入皮肉声预示着姚书会那一刀刺中了。他虽然也结结实实挨了姚斯涵一戟,但这本来就是他的障眼法——他惯用的向来是右手,左撇子是他为了扮演好“修文”这个角色设计的。周围的人显然没想到两个人都是将性命置之度外的亡命之徒,些微的交谈声越来越弱,所有人都被这场血腥的打斗所吸引。姚斯涵虽然中了一刀,但并不知道这是姚书会的计谋,尚沉浸在重创对方的迷梦中,望着大腿处衣物不断洇出的血色,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刀挨得值。姚书会换了执刀的手,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姚斯涵终于发现,他上了姚书会的当了。姚书会手臂上的伤口不断淌出血来,染红了月牙蓝的衣裳,这让他看起来像自地狱走来的玉面修罗。姚斯涵腿部的伤口很深,血汩汩往外冒,长时间的大量失血让姚斯涵眼前发黑,他不知道支撑姚书会内生动力是什么,为何能做到明明已是一身伤仍看起来神采奕奕。对方仿佛对他有滔天大恨一般死咬着他不放,这让他心力交瘁。姚斯涵握紧手上的戟,愤恨不平地问:“修文,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背叛我父亲!”两人在马上对峙着,提到这个,姚书会的神情忽然变得温柔缱绻,他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语气是止不住的雀跃:“云舒是我的爱人。”姚斯涵的表情仿佛活见了鬼,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和温止寒竟然是伴侣。姚书会根本不给姚斯涵休息的机会,他再次拍马上前,喝道:“闲话少说,来战!”两人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但两处主要的伤只各两处。姚斯涵的伤比姚书会重得多,他很想歇一歇,可姚书会提刀上前,他也只能应战。他眼眸中的底色比夜更沉,沉静地盯着向他而来的姚书会,忽然心生一计。他做出迎战的姿态,等着姚书会预判他的动作。姚书会的刀往姚斯涵的颈部而去,他同姚斯涵耗得够久了,对方的反应明显变慢,是时候结束这场以命为赌注的切磋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姚斯涵也动了,只不过他的戟向下刺去,要针对的显然不是姚书会,而是对方身下的马。等姚书会察觉到时,一切已经晚了。姚斯涵这一击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姚书会身下的马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在这个时候,它的本能战胜了所有,发狂地想把姚书会甩下去。姚书会怎么也不会想到姚斯涵会如此下作,他就算骑术精湛,也没能防住这一手。他被那匹马掀落在地。剧烈的疼痛自尾椎骨向上蔓延,姚书会躺在地上,握紧了手中的刀,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马蹄声渐近,姚书会睁开了眼,他看到姚斯涵脸上挂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姚斯涵居高临下地用戟指着姚书会道:“修文,你败了。”姚书会一身血污,月牙蓝的长衫在黄土和鲜血污染下早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吐出一口血,赌气般用手背用力抹去嘴角的血,盯着姚斯涵颈部刚才被他划到的浅刀口斩钉截铁地答:“是吗?我看未必。”姚斯涵不再说话,提戟便斩,姚书会在地上滚了一圈,堪堪避开了戟的弯刀口。姚斯涵又道:“若孤没有猜错,你恐怕已经站不起来了吧?”姚书会答:“就算我站不起来,我也会战至最后一刻。”姚斯涵嘲讽一笑:“那便来吧。”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姚斯涵选择了长兵器,就等于选择了较大的攻击范围与攻击威力,但同样的,如果是贴身近战,他的优势将**然无存。姚斯涵会选择马上交战,自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如今他将姚书会斩落马下,还想继续利用自己的优势击杀姚书会。但姚书会怎会让姚斯涵如意,在姚斯涵接连的攻击下,他在地上连滚数圈用以闪避,一路滚到了姚斯涵身旁。姚书会一直不曾起身,姚斯涵也以为这一下把姚书会摔瘫了,直到对方滚到他的马旁,他才惊觉姚书会是要反击的。说时迟那时快,姚书会拉住那匹白马的缰绳,踩住马镫挥刀便向姚斯涵砍去。姚斯涵的手臂被快刀斩下,他手中的戟连同手臂落在地上,金属和土地撞击,发出了一声闷响。这一击耗尽了姚书会所有力气,他脱力地向后仰去,扬起一片烟尘。“啊——”姚斯涵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仅剩半截的上臂因疼痛而不停地颤动,他看着自己被斩落的手还在实行方才大脑给出的指令,神色早已癫狂。他催动缰绳,往皇宫方向逃窜,动作仓皇得仿佛姚书会在身后追着他。姚书会朝身边的人要了弓箭,箭已经搭在弦上,只要他一松手,姚斯涵就会立刻丧命。可他最终还是取下了箭,只侧头对身边的人道:“去同温司酒说,我成功了。”且不论姚斯涵大量失血后能否活下来,就算他侥幸没死,也要被迫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废人的事实。对于姚斯涵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将他拉下神坛,恐怕是人生中最残酷的事。宫内的人一刻不敢懈怠,大开着宫门迎接姚斯涵的到来。他早已意识模糊,就这么骑着马一路横冲直撞地往上朝的正殿而去。有宫人想跟着他,被他的厉喝吓得缩回了脚步。正殿终于到了。长时间的失血让姚斯涵失去了力气,他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他看了一眼腹部的伤口,那里甚至可以隐隐约约看见粉嫩的脏器,他知道自己已是神仙难救。他望着最高处的那个位置,他想坐在那里想了一辈子,为了那个位置他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却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已经虚弱得无法站立,但他仍想摸一摸那把椅子。他手脚并用向前爬去,断臂不断往外淌血,滴滴答答连成了一条线。近了。近了。姚斯涵隐约看到一位身着修竹长衫的男子就坐在龙椅后面,看向他的眼神满是炽热的爱意。“沛郎……我说,要你做我的男妃,我没有失约吧?”男子眼中的爱意却倏然不见,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怨怼,姚斯涵听对方道:“我愿与君不复相识,生不同榻、死不同葬。”“沛郎。沛郎!”空旷的大殿中回**着姚斯涵的声音,他定睛一看,空****的殿中只有一把孤零零的龙椅,哪里有萧竹的身影。他还想再往前爬,却终究敌不过眼前越来越浓的黑雾。他颓然地垂下向前够的手,他的指尖离那张金色的椅子只有一寸远,他想,那一寸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逾越的鸿沟。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更就完结了,但是这周写不完惹,下周叭完结之后会改个名字,叫《窥龙榻》,先跟大家说一声~①一丈为3.3米,国内发现的唯一一件保存完整的青铜戟是2007年出土于兵马俑坑的吕不韦戟,全长2.87米。刀参考唐横刀,60-8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