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将领倒无所谓,他们大半都知道宇文明是宇文述的孙子,但宇文士及却是有些忧虑了。()他的儿子宇文承在宇文成都下令全军前去黑龙谷援救粮草辎重队时,害怕打不过五倍于己军的高丽人,于是装病没有前去。结果哪晓得人家打了个大胜仗,去的所有子弟都因功生为了队正,就连那一直跟着宇文承当跟班的宇文杰都升职了。可他这个宝贝儿子,号称宇文家嫡子中最杰出的人才,却到如今还寸功未立,依然是个伙长,成了十名宇文家子弟中的垫底者。而他在出发之前,也从母亲那里听到消息:父亲有意修改族规,废除家主只能在嫡子中产生的条款。如果这样一来,那宇文承便极有可能被宇文明压下去。这如何不让他忧心仲仲啊!深深地望了宇文明一眼后,宇文士及方一脸失落地离去。自己大哥的一个私生子都成校尉了,他的儿子实在差别人太远了。“爷爷,不知有何事要教诲孙儿呢?”宇文明躬身行了一礼道。“明儿,今天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吧,爷爷也是有心无力。估计你不知道,在圣上的大帐讨论作战计划时,李节便因要求取消受降使而触怒了陛下,被拖出去斩首了。”宇文述长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这样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啊!”宇文明听闻之后,也是惊怒交集。他可知道,李节是李阀的家主李浑之子,在隋军中虽然算不上是名将,但表现也可圈可点,至少不是平庸的将领。而且他爱戴部下,交际广泛,在隋军中人缘极好。这样一员武将,竟然因提意见就被杨广斩首了,这算是皇帝,也显得太专横和暴虐了。“还没攻城,就先斩自己的大将,圣上真的这样糊涂吗?”宇文明眉头一皱,心有不甘道:“而且那个受降使,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提议的。圣上也是亲自主持过灭陈、灭吐谷浑、攻打突厥的战争,他会连这样的昏招也看不出来吗?”宇文述听闻之后,却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明儿,看来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君心叵测啊……你以为圣上真的那么昏庸吗?打个高丽竟然要出动全国之兵,灭陈都没用这么多人……我之前也以为是圣上好大喜功。可直到今天,看到圣上竟然用出了受降使这招。我才算是看明白了圣上的用意……”“爷爷看出来了?”宇文明顿时又惊又喜,他也觉得这是个千古之谜。就是后世的历史学家,也对杨广远征高丽时的作法百思不得其解呢。因为就是这一事件,让杨广一下子从之前的圣明之君变成了昏庸的暴君。就连一些隋史研究者,也是把杨广执政前七年和后七年分开看待的。认为前后判若两人。“嗯!爷爷是看出来了,也可以告诉你原因。不过你得千万小心,此话只可自己明白便行,切勿外传!哪怕是你的其他兄弟也不行!这些毛头小子,口风不紧,万一传出去了,我宇文家便会面临满门抄斩之祸。如今只有你父亲和你三叔知道,你二叔我都没告诉!”宇文述一脸郑重地说道。宇文明愣了一下,便旋及便明白过来:二叔宇文士及便是杨广的女婿,虽然也是宇文述的儿子,但爷爷自然不敢把这些话告诉他。万一他哪天一时犯浑,或者说了梦话让南阳公主听见了,宇文家必将大祸临头。今趟宇文述没有召来其他第三代小辈,单单只给他一人说,既有对他在战争中的表现感到满意,认为能担大任的原因。也有准备重点培养他,甚至有可能立他为下任家主继承人的考虑在里面。当然,后面的推断也是宇文明到了后来才明白过来的。见宇文明坐直了身子,露出一副聆听的神情,宇文述方满意地说道:“明儿,你可听好了……”说罢,他方一五一十地将关陇贵族兴起的原因,以及推断杨广现在的考虑讲了出来。让宇文明越听越是震惊,因为这都是他以前没有了解到过的史料。原来,隋文帝杨坚便是依靠关陇贵族的支持,夺取了北周的江山,所以给予了关陇贵族很大的权力,大隋开国之初,无论朝廷还是军队,几乎都被关陇贵族中的各大家族把持着,而他们互相之间既有斗争,也在联姻,形成了一个复杂而庞大的利益集团。当然,杨坚后来也想对其有所限制。开皇六年,隋文帝杨坚废除了自北魏以来的家兵制,命各大门阀的数万家兵都改回本姓,不准再跟家主姓,于是家兵制便渐渐消失,门阀贵族们失去了那些只知有家主,不知有皇帝的私兵。不过,这些旧习一时之间却是难以根除。不久之后,关陇贵族中又兴盛起了认假子热潮,各门阀的家主和主要成员,见到寒门出身的子弟,凡是武功高强或者文采出众的,都想方设法,威胁利诱认其为假子。少则几百,多则上千。表面上是其义子,但因为这些义子都要随义父姓,并听从义父的命令,实际上也就成了从前家兵制的一种变形。好在这些假子数量不多,关陇门阀也不敢像家兵那样,用武器铠甲武装这些假子,于是杨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这件事。但是他这一放纵,却是产生了另一个后果:那就是这些年轻的假子慢慢随着时间的推移成长了起来。假子中的很多人后来并不是被门阀贵族收养在府中,而是随着隋军四处打仗,被征调入了军队之中,然后又因功升为了军官,转而控制住了军权,这才造成了严重后果。这些假子,再加上原本关陇贵族的子弟,他们在军队中现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几乎主导了所在的军队,牢牢控制住了军权。这样一来,就让关陇贵族的根基更加稳固了,想动他们很难,非常容易激起判乱,就连如此雄才大略的杨坚也奈何不得。听到这里,宇文明方明白过来,原来宇文家和其他的关陇门阀早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在杨坚和杨广父子看来,关陇门阀就是一头伏在自己身边的老虎,不知道何时就要反噬主人。“其实,从圣上连续让裴矩和裴蕴两人入阁为相,便可见他是要扶持山东士族来对抗我们关陇门阀了!毕竟七个相国之中,竟然有两人来自同一个家族,这不要说是大隋,就是前朝和西魏时期,都从未有过的事!”宇文述叹息道。他说的相,自然不是宰相,而是指隋朝实行三省六部制后,朝中习惯性的将尚书令、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刑部尚书等七人称之为相国。而尚书令则为右相,是诸相之首,处理朝廷一般行政事务。而皇帝则处理重大的事务。这一制度在杨坚当皇帝时,执行得较好。但自杨广登基以后,却是形同虚设,杨广是一个工作狂,几乎什么大小事务,他想插手就插手。让相国们更象是他的顾问,而不是内阁成员。接着,宇文述又谈起了山东士族,这让宇文明不禁树起了耳朵,在赛诗会时,他就对裴矩印象颇深。按宇文述的说法,相对于关陇贵族在隋朝的一家独大,繁荣鼎盛,山东士族在中央朝廷的势力却很薄弱。这有以下几个原因:一是发生在北魏武泰元年(公元528年)的河阴之变,尔朱荣将北魏朝廷中的山东士族屠杀殆尽,使山东士族各大名望世家都遭受重创,数十年都未能恢复元气。二是当今朝廷轻视儒学,还废除了自汉朝以来实行的九品中正制度,改行科举制。这一措施虽然主要目的是想打压关陇门阀,但结果却是动摇了山东士族的根基。因为关陇门阀的子弟考不上官员,还可以入伍当兵,走军队这条路,混个军官和将领当当。而山东士族却几乎学的都是儒学,除了象裴家这样的大家族还有几个在军队中混出了点名堂外,其他的山东士族子弟都只能当文官,走不了军队这条路。所以,他们便普遍心怀不满,大都专注教育子弟,而不愿从政。不过,最关键的原因还是隋朝是北周的延续,而北周是由西魏权臣宇文泰的关陇势力建立。而山东士族则主要效力于北齐,而北齐是由东魏权臣高欢所建。杨坚能独揽大权,废了北周的皇帝,便是争取到了关陇贵族的支持。因此中央朝廷中九成以上的官员都来自于关陇势力,尤其是军队几乎都被关陇势力所控制。由于皇帝杨坚的不信任,关陇贵族的排挤,几乎使山东士族在朝廷中无立锥之地,只能分布在一些地方官府中任官员。尽管杨广即位后,便大力扶持山东士族对抗关陇贵族,不惜让内阁诸相出现了两个闻喜裴氏成员,但杨广登基毕竟只有数年,山东士族在朝中的势力还是很薄弱的,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博陵崔氏,基本上都没有人出任朝廷高官。宇文述说到这里,宇文明便霍地站起身,他眼睛一亮,终于明白过来了。杨广为什么会干出这样让众人都觉得不可理喻的“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