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非睁开眼,只觉无数洞壁的碎屑在扑簌簌往下落,甘华之境内浓稠的灵气为她吸得干干净净,长期被灵气浸透的洞壁瞬间起了变化,洞内的小湖泊不再清澈,甚至那个黑石台也开始剥落碎裂。可她还是觉得远远不够,想要更多的灵气,历代每一个建木之实都是这样吗?她能够感觉到,从中土中心开始,连绵不绝的浓郁灵气如山脉般分散开,曲折蜿蜒,直至东海式微。东海海水中另有无规则的巨大灵气蕴藏各处,至海外数万里处消失。下一处该去哪里?东海还是中土中心?尽管理智清楚地知道现在不该做这些,可脱壳后对灵气的渴求竟然无法抑制,如此强大的本能,让她变得不再那么像个可以支配自己行动和思维的正常人。青丘附近有几股灵气波动,很熟悉,是冲夷师父他们。他们被雷远修救出来了?该去见见他们才对,她有许多事要和他们坦白和道歉。可是不行,只要见到他们,她一定会将他们体内不多的灵气都吸纳过来,就算见到雷远修,只怕也一样。还是先避开吧。黎非疾飞出甘华之境,这一处灵气充沛的洞天,由于灵气被吸干,将再也不能维持山洞的形状,很快就会变成普通山体,师父的痕迹,又被她抹煞了一个。她往中土中的方向飞去,快一些让她满足,否则她谁也不能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压抑这股可怕而汹涌的本能。远处冲夷师父他们的灵气波动忽然追了上来,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黎非心中一惊,顿时想起冲夷师父归擅长捕捉细微的灵气流动,她脱壳后由于对灵气的渴求过于强大,没法自如地隐匿行踪,一定是被他们发现了。她心中无法决断,兕之角仿佛感应到主人犹豫的心境,停在了半空,不安地低鸣。“黎非!”苏菀的声音在远处激动地响起,回荡山际。黎非怔怔地愣了很久,终于慢慢转过身,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将灵吸停了下来。冲夷真人他们片刻间便飞到了她面前,昭敏一见到她,眼圈竟红了,急忙想要上前抱住她,谁知黎非朝后仓惶避让,昭敏疑惑地停下,轻道:“黎非?”眼前坐在兕之角上的少女低垂着头,织缎般的长发没有绾起发髻,任由它们披散在身后,身上白色的衣裙式样十分古老而怪异,从未见过。她低垂着头,纤细的身体仿佛在微微颤抖,靠得近了才感觉到她身上的灵气波动十分剧烈,竟好似比以前要强盛无数。“师父,师姐,邓师兄,苏菀。连累你们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艰难无比。苏菀急道:“这时候还打什么招呼!快把你们的事说说!我快被好奇心折磨死了!”冲夷真人见她半天不说话,低垂的面上神色怔怔,心中也暗暗奇怪,当即柔声道:“事情太突然,人不知从何说起也正常。黎非,你和雷修远都是从海外来的吗?”黎非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又艰难地开口道:“我是青城仙人的弟子,是他将我从海外带来抚养成人,他如今去世,我打算和修远去海外一趟。”此话一出,众人都惊呆了,连冲夷真人也急道:“青城仙人是你的师父?!”苏菀更是急道:“那你和雷修远都是夜叉?青城仙人把你带回中土做什么?”众人七嘴八舌问了半天,却见黎非的颤抖越来越剧烈,她忽而转身疾驰而去,他们急忙追上,冲夷真人只觉得周围的灵气似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一般,从身侧急速流向前方,甚至连他自己体内的灵气也开始蠢蠢欲动。他一把拽住追在最前的苏菀,惊道:“停下!这孩子……在吸纳灵气?”吸力越来越大,每个人体内的灵气都在不受控地朝外流,大惊之下众人急忙朝后退,直退了数里,落在地上,才觉体内汹涌而出的灵气停止了流逝,这变故叫人一头雾水,他们只有惊疑地互相打量,不知如何是好。苏菀颤声道:“这是夜叉的能力?”连修行者体内的灵气都能强行夺取,这也太可怕了!“不是。”冲夷真人慢慢回过神来,思忖一番,又道:“夜叉钢筋铁骨,来去如风,没有这种古怪的能力。”方才黎非虽然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却包含了无数内容。当日他和广微都推测青城仙人是去了海外,只想不到一切竟这样巧合。黎非念念不忘的那个师父,竟然正是青城仙人,看她的样子,应当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她是被青城仙人从海外带来的,体质和能力那么特殊,必然不是夜叉,只不知是什么海外部族异民。以青城仙人那么高的眼界,寻常异民他绝不可能千里迢迢冒着大风险带回中土,黎非必然是十分珍惜的种类。繁密的枝叶窸窸窣窣地被拨开,众人只见一个血人钻了出来,从头到脚都被血浸透了,胸前更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还在往下流血。他不说话,也不动,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苏菀看了半天,忽地大惊失色:“……雷师弟?!”他怎么伤得这么重?不是说夜叉很厉害吗?他们在青丘找黎非找了好几天,他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今天还在流血?她本想上个治疗网,可见着他脑侧的两只血淋淋的角,不知为何又停下了动作。苏菀尴尬地回头看看其他人,显然大家都有这个想法――他身上的血,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还是有无月廷其他仙人的?雷修远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也没注意他们的这些细微动作,由于满面血痕,他两只金光璀璨的眼便显得十分可怖,更兼怔怔地望着远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意外,又贪婪又疯狂,叫人心中发寒。“雷师弟?”苏菀又轻轻叫了一声。雷修远随意瞥了他们一眼,忽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她呢?”“你、你要做什么?”苏菀见他十分古怪,不禁警惕起来。话未说完,雷修远忽地纵身而起,不见他脚下踩着什么,却比飞还要快,在树顶几下纵横起落,犹如闪电般,眨眼便消失了。黎非正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气力压抑自己回去吸纳众人体内灵气的冲动。兕之角载着她疾飞,从没那么快过,如鬼魅般闪烁,连闪了数十里,山中稀薄的灵气为她鲸吞水似的吸纳过来,渐渐地,他们的灵气波动被甩得太远,再也感应不到。黎非刚松一口气,忽觉身体被一股大力撞上,一双胳膊似铁圈一般死死箍住她,勒得她臂骨和肋骨都要断裂了。她发出痛楚的叫声,定睛一看,却见雷修远不知从什么地方追了上来,他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却又散发出夺目的金光。“修远?!”她急叫一声,他一直躲在什么地方?“松手!离远点!”不能靠近她!他的灵气会被她吸干的!雷修远没有说话,面上神情更是十分奇异,眼怔怔地看着她,脑侧两只细角金光浓郁,像是要滴下来一样。他忽地张开嘴,一口咬在她肩膀上,黎非疼得一个激灵。他抱得那么紧,不是爱恋中人的那种抱法,咬着她,也不是**的那种咬,最诡异的是,她的灵吸好像对他没用,如同撞上一块铁板,他的灵气她一丝一毫也吸不到。更可怕的是,她感觉到全身的气力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无穷无尽的灵气在疯狂被她吸纳,可体内那种空荡荡一无一物的感觉却越来越重――眼前的人在抢夺她的本源灵气。她再也控制不住灵气的流动,兕之角倏地消失,她惊叫着被他抱着直直朝下坠去。哗啦啦,茂密的枝叶被他们狠狠撞开,碎裂的枝干把她脸上身上刮出无数道血口,紧跟着又狠狠摔在地上,黎非只觉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断了,雷修远还在紧紧抱着她,几乎让她窒息,痛苦无法言说,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黎非只觉浑身疲惫,体内空荡荡的,比先前越发渴求灵气,她可以感觉到周围灵气十分浓稠,如温热而粘稠的水包裹着她的皮肤。人还未醒,本能已让她贪婪地放肆汲取起来。身体里那种对灵气的饥渴难耐终于缓解了许多,远处传来坍塌的巨大声响,黎非倏的一惊,猛然睁开眼,入目却是无数巨大的浮空岛,岛上诸般金碧辉煌的殿宇,居然是中土中心的白边之崖。那些金碧辉煌的大殿一座接一座地坍塌着,灵气的大量流逝让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再有光彩,试炼地中灵气震荡不休,盘踞的妖物凶兽们恐惧地往更深处躲避。有个人在后面轻轻抱着她,她的身体蜷缩在他怀中,脸颊帖在他的胸膛上,鼻子里嗅到深厚的血腥与汗水味。黎非愣了片刻,才回过神似的惊道:“修远!你刚才……”话说到一半她又猛地停下了。他刚才怎样?要杀了她?抢夺她的本源灵气?她怎么问?现在抱着她的人是雷修远,还是被诅咒弄到发疯的夜叉?她已经脱壳了,不再是之前凡人的身体,建木之实在他面前彻底现身,他会怎么样?他们会怎么样?如果他动手,她要不要反抗?她一时僵住了,耳畔传来雷修远熟悉的心跳声,她记得之前他前胸后背有许多致命的重伤,此刻已全部愈合了,是抢夺本源灵气的缘故?黎非勉强定了定神,低声道:“谁伤你的?你……你杀人了吗?”雷修远默然片刻,忽然笑了两声:“嗯,全杀了。”她像是受惊似的一下跳起,连退数步,站在崖边盯着他看。乌云密布,天色暗沉,他身上满是血迹,脸上也不例外,连脑侧两只细角也鲜血斑斑。金光璀璨的双眼正与她对望,意味不明的眼神,像是在讥笑她,又像是在自嘲。黎非心中忽然一阵难过,她在怀疑他,她居然怀疑他。“你脱壳了。”雷修远轻声道。在她脱壳的那一瞬间,千里之外的他便已感觉到了,受到本能驱使,他等不到伤口愈合便追随她的气味一路到青丘,接下来的事,就像噩梦一样。清醒的时候,他才发觉她已经奄奄一息,全身骨头碎了大半,内脏也尽数破裂,要不是本源灵气浑厚,早已死在他眼前。黎非点了点头,她不知该说什么,道歉吗?方才雷修远那样过分的对待她,他也没有道歉,所有的道歉都不过是让自己心安,他们已经互相伤害了,道歉在他们之间比沉默还要苍白。建木之实能够吸纳灵气,可吸不了夜叉的,自身本源灵气反而被夺取。夜叉凌厉无比,可族人遭遇诅咒,为争夺建木之实自相残杀。他们简直是彼此的天敌,从生纠缠到死。曾经天各一方,可跨越万里海域,穿过天雷火海,中土那么大,他们还是相遇了,还在一起了,或许真像日炎说的,这是天意?过了许久,这座试炼之地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将他一身血迹缓缓冲去,血水从树下蜿蜒到崖边,所经之处青草变得十分茂盛,紧跟着又迅速枯萎下去。雷修远忽然开口道:“有没有什么地方疼或者不舒服?”黎非还是摇头,低声道:“你呢?没事了吗?”“死不了。你为什么突然脱壳?谁让你那么胡来离开甘华之境的?”这毫不犹豫的自大口吻,久违了。黎非苦笑两声:“胡来的人是你,差点了死了不是?我脱壳就无敌了,你还差得远呢。”雷修远皱眉:“啧”了一声:“要是死了怎么办?”黎非也皱眉:“那些仙人弄不死我,倒是你刚才差点把我杀了。”这话说完,他再也没说话,黎非忽地反应过来这一句随口的玩笑对他来说只怕不能算玩笑,她低声道:“我说着玩的,别当真。”雷修远道:“嗯,我知道。”差点死了不是说着玩,他不可能不当真,是他做的,这一次没有死掉,或许也会死在下一次的一个无心上。他是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刃,她任由它抵在心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柄利刃就会刺穿她的心脏,要了她的命。雷修远忽然伸手将她一把拽过来,黎非的鼻子狠狠撞在他胸前,疼得怪叫一声,他低下头,像以前做了千万次的那样,滚烫而柔软的唇落在她的半张唇上。四唇紧贴,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贴着。黎非试着稍稍朝后躲让,他立即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许她动。贴合的唇慢慢变得潮湿而火热,黎非又是疑惑又是惊讶,瞪圆了眼睛,却只能望见他眼中一阵阵闪烁的金色光芒,过了许久,那晃动而激烈的金光终于消失在漆黑的双瞳中,长长的睫毛落下,他终于动了,带着五分的谨慎,似乎还有五分的不甘与赌气,舔舐她的嘴唇。极小心的吻,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顺着她姣好的唇形慢慢吸吮啄吻过来,既不像挑逗,也不像爱昵的亲密,倒像是在揣摩又提防着什么。这绝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亲吻,黎非被他越吻越难受,双手使劲推他胸口,他便停了一会儿,很快又继续小心地亲吻,沿着脸颊的轮廓向上,鼻尖,鼻梁,眼皮,最后长久地停在她的额头上。已经不能够再心无旁骛的吻她了,这样抱着她,也不能阻止自己掠夺她的本源灵气。只要建木之实在,夜叉永远不会死,永远不会输。可他其实已经输了,输给那个诅咒。雷修远不甘心地闭上眼,不想输,不会输,不能输。“修远?”黎非低低唤了他一声。他始终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她。崖上的风很大,暴雨噼里啪啦地落下,风雨肆虐,她一直在抖,也或许抖的人不是她,一阵一阵,她的心快要被抖得沉下去了。她忽然笑了两声,反手紧紧抱住他:“怕什么?我不会死。”刀抬手捧住他的脸,仰头主动去吻他,他的嘴唇僵硬而颤抖,整个人也僵硬着,像是要躲她,却又情不自禁想要靠紧她。黎非手指悄悄移动,最后轻轻抓住他脑侧的两只角,用指尖搓了搓,雷修远的双臂骤然收紧了,差点把她勒断气。“要么收回去,要么给我继续玩玩,看你的决定。”黎非脑袋朝后让了让,充满恶意地看着他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这样的雷修远可是很少见的!他好似在生气一般,板着脸,恶狠狠地瞪她。以前都是他欺负她,这下可算扳回一城了,她轻轻弹弹两只角,雷修远忽然一抖,那两只细角像认输一般嗖一下消失了,他把她一把掐住她的脸,一面冷道:“玩火**?”黎非笑道:“这不是乖乖收回去了么?不难啊。”话还没说完,只觉整个人被他狠狠推在树上,她啊了一声,下一刻他炽热的唇舌已经侵入她口中,和方才天地之别的吻,她很快透不过气了,两只手慌乱地不知道是推还是抓他。腰带早已被他解开,手掌摩挲在她潮湿的肌肤上,竟像是有火花燎过。这里是试炼地也好,野外也好,黎非已经不打算反抗拒绝了,这些有什么大不了?她和他都需要一些更加确切的感知,适应这脱了壳的身体,适应变得更加危险如履薄冰的关系。清醒过来的时候,暴雨已经停了,他们还是坐在崖边树下,她蜷缩在他怀中,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声。他身上血腥汗臭味雨腥味什么味道都有,黎非捂住鼻子喃喃:“好臭。”“忍着。”他很淡定。居然让她忍……黎非抬手又往他脑袋上摸去,方才最激昂的时候,他的角又钻出来了。她打算逗逗他,谁知一摸之下却只触到了**的头发,雷修远轻轻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