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是他,她反而惊讶更甚:“怎么是你?你怎会在这里?”胡嘉平故意板着脸道:“现在翅膀硬了,见了我只管‘你’啊‘你’的喊,连大师兄都不肯叫了?”黎非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得干巴巴唤了一声:“……大师兄。”胡嘉平笑吟吟地上下打量她,啧啧赞叹:“虽然过了四百年,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以前的小丫头模样,雷修远也是。你倒问我为什么会在这边,我还没问你们怎么突然回中土呢!对了,雷修远你这小鬼什么眼神?不认得我了吗?不叫师兄?”雷修远默然看了他半晌,他可以感觉到这人是自己的同类,先前察觉不到他的靠近也是因为他同样可以将气息彻底藏起,他是谁?族人?他们以前认识?胡嘉平见他神情不对劲,不由凑到黎非耳边奇道:“他怎么了?真不认得我了?”黎非干笑两声:“这个……说来话长,你怎么一个人?阿慕姐姐呢?”胡嘉平四处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顺便带你们见几个人。”他转身欲走,日炎三两下蹦到了他肩上,恶狠狠地瞪着他,开口道:“你就是青城收的那小鬼徒弟?!你居然是夜叉!青城居然瞒了我那么久!”胡嘉平乍见这细小的狐狸蹦到眼前趾高气昂地说话,不禁噗嗤一声笑起来:“哎哟,这小狐狸是你养的宠物?”日炎勃然大怒,跳起来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痛得他连连惨叫,黎非赶紧把日炎抓回来,皱眉道:“你明知道他是师父的好友,装什么傻。”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装傻挑衅,怨不得日炎气得跟爆竹似的。“我错了我错了。”胡嘉平举手投降,“先跟我来吧,你会有惊喜的。”黎非一时琢磨不透,三两步跟上去,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连声道:“大师兄,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有没有人追杀?”胡嘉平拍了拍她的脑袋:“别为我担心了,夜叉真想躲起来,天皇老子也找不到。倒是雷修远,我看他的样子,难道是断过角忘了事?”黎非默然点头:“他被天雷火海所伤,虽然我替他治好了伤,角也接回去了,但以前的事他还是想不起。”胡嘉平不在意地笑笑:“今天想不起,明天也总能想起,就算一辈子都想不起,他还是和你在一起,何必计较这些?”黎非颇奇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他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样瞅我。”她笑道:“没什么,这个大师兄叫得到底不亏,你总算还有点师兄的模样。”胡嘉平气得去掐她脸上的肉:“没大没小!越来越讨人嫌|”黎非笑着躲开,容貌和性子全然没变的胡嘉平终于让她感到了熟悉的气息,仿佛时间还停留在四百年前一样。她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最叫她好奇的还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东海,难不成是打算带着黑纱女去海外寻找异火了?胡嘉平道:“我和阿慕这些年四海为家,很是逍遥快活。当年我说成仙去海外,其实不过说笑,在我自身而言,并不像你对海外抱有兴趣,一回去我便要想起那些被诅咒的日子,我对中土更有感情,因为在这里我有新生,阿慕懂我,所以她从来不提。不过你也知道,砺锋是被折断的神兵,阿慕是砺锋中的灵体,宝剑一日不复原,她便会一天天衰弱下去,我不能让她就此沉睡,所以我这次是打算带着她穿过天雷火海去海外的,想不到会在东海遇见你们,方才我见灵之碑忽然消失,便晓得肯定是你搞得鬼,因缘巧合,有你在,我们去海外可不必花费那么多功夫了,那两位老人家见到你们,一定也欢喜。”两位老人家?黎非心中疑惑更甚,回头望一眼,雷修远正神情淡漠地跟在后面,她转身挽住他的袖子,轻道:“修远,你对胡嘉平也没印象吗?”雷修远缓缓抽出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不记得,请你不要再问我。”黎非顿时愕然,她愣了一会儿,忽又强行挽住他:“你怎么了?不开心?”雷修远摇了摇头,再次将手抽回,加快脚步追上胡嘉平,和他说起话来。黎非实在摸不着头脑,站在远处发了好一会儿呆,又不好继续缠着他,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拐了几个弯,胡嘉平却是领着他们进了一家破旧的小客栈,刚一进去便见大堂中站着一位从头到脚都被黑纱蒙着的女子,胡嘉平一见她神色便柔和了下来,靠近了笑道:“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在屋里休息吗?”黑纱女一眼望见他身后的黎非与雷修远,似是不敢相信般多看了几眼,这才低声道:“我见你出去多时未归,正想要不要出去寻你,方才此地灵气波动忽然十分剧烈,似是有许多海派仙人徘徊。”胡嘉平笑着指了指黎非他们:“是这两个小鬼弄出来的,走吧,去见师父他们,也给他们一个惊喜。”黎非一听他提到“师父”二字,先是一惊,紧跟着立即反应过来:“广微长老?!”胡嘉平哈哈笑道:“难得你还记着他,四百年了,你把修远带去海外,可叫师父他老人家郁闷了许久。”黎非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胡嘉平是怎么和广微长老走在一处的?从她与雷修远的身份被大肆传开后,胡嘉平也被迫牵扯进来,身份为翠玄仙人看破,广微长老即便有爱惜弟子的心意,又如何能心无芥蒂地再度接纳身为海外异类的胡嘉平?她跟着胡嘉平上到二楼,眼见他轻轻敲响房门,一颗心忐忑不安地开始剧烈跳动。屋门很快便开了,开门的仙人穿着半旧的白衣,长发披散,神色儒雅,姿态却甚为不羁,他一面开门一面笑道:“回来得这样快?这城中灵气波动忽然十分剧烈,莫不是你闹出了什么事?”黎非一见他,眼中突然就变得模糊不堪,那仙人也颇为惊讶地打量她,眼神渐渐从愕然变得温和,最后变成了欣喜,他柔声道:“黎非?你怎会在这里?”黎非上前一步,颤声道:“冲夷师父!”冲夷真人笑吟吟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雷修远,当即让出位置叫他们进屋:“广微,快看谁来了!”屋内另一位白发仙人早己快步走上前,见到雷修远,他颔下的白须竟在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胡嘉平一手一个将他们推进屋,道:“师父,修远这小子断了角,忘掉过去的事了,您老别介意……怎么都看着我?好吧,我说。我是刚刚在看灵之碑的时候发现他俩的,夕卜面那么多仙人是因为这丫头把灵之碑吸回去了。至于师父和冲夷长老,其实我也是两年前在这里遇见他们的。那时我就打算带阿慕去海外了,结果在天雷火海前见到了被重伤的师父和冲夷长老,他们俩原来这些年一直琢磨和青城师父一样去海外的事,可惜出师不捷,试了许多次也无法穿过天雷火海,那次更遇到了海上的厉害凶兽,要不是刚巧碰到我,他们怕是没命。我和他们聊了许多,过去的心结也解开了,只等二位伤势痊愈便一起去向海外,至于其他的话,只有你们自己说,我没法代劳了。”他把黑纱女一揽,找了个角落蹲着说悄悄话,再也不理会屋里大眼瞪小眼的其余四人。黎非抬袖吸去眼泪,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这才勉强笑道:“师父^想不到能再见你冲夷真人亦笑得欣慰:“我又何尝不是。黎非,这些年我一直在悔恨当日对你说的话,你离开中土前,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心怀警惕,此后每每想起,’块疚难当,我实在比不上青城仙人的大度。这些年我一直查找有关海外的一切传闻,你留下的灵之碑我也摘抄下来看了许多遍,可惜天险难渡,去不得海外,见不得海外风情。后来遇到了广微,他也与我有同样的心思,都想像青城仙人一样,去海外探个究竟,我二人索性结伴在东海盘桓,原想着去了海外才能见到你们,想不到你们竟这么早便来了中土……让我猜猜,你是来汲取灵气的?”黎非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轻道:“师父,是我隐瞒在先,错的人是我,你不要自责。我这次来,确实为了汲取灵气,并无伤人之意,现在灵气已汲取到,我原是打算马上便回去的。”冲夷真人呵呵笑道:“那正巧,有你在,我们去海外可方便得多了,就是不知你欢不欢迎我们去。”黎非急道:“我怎么会不欢迎!你们若是愿意与我同去,我、我真的很高兴!”冲夷真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头见广微真人只盯着雷修远却不说话,便道:“广微,过去的事便过去了,你我如今也不是目光局限中土海外之分的人,你何必这样瞪他。”广微真人摇了摇头,他望着雷修远,神色复杂,半晌方道:“你……不记得我了么?白虎尾剑柄,过刚易折,刚柔并济,全忘了吗?”这几个字落入雷修远耳中,像是在他心里响了数个晴空霹雳,眼前再度掠过无数画面,只是看不清,摸不着。他素来伶俐聪明,度其情势便知这位老者必然是自己在中土修行时的师父,当即躬身行礼:“弟子雷修远,见过师父。”广微真人霎时间只觉百感交集,自己从书院将他带回无月廷,数年悉心教导,亲眼见着他迅速成长,到最后发觉他是夜叉,万念俱灰下却还舍不得下杀手,只放他离开,那时他再也想不到还能听见他叫一声师父。“好,好,好。”他连连点头,连说了三声好,目中己是泪水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