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有记忆以来,就在叔叔婶婶家寄宿。据以叔叔为首的一众亲戚说,他大概是有过父母的,只是父母在外打工,出意外死掉了。怎么死掉的?有人说是在工地打灰,被从高楼坠下的重物砸死的;有人说是在去外地的路上出车祸,死无全尸;还有的说是遭遇了抢劫,还有……没个准话。年幼的苏白也不是懵懂的傻孩子,听这些众说纷纭各执一词,还想着可能他们并没有死。死是一件盖棺定论的事,不知道怎么死的,那就很有可能没有死。但于苏白而言,父母是否在世,跟他的关系不大。他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在叔叔婶婶家,听叔叔婶婶争吵,给比他年纪还小的堂弟冲米粉。米粉冲开来是很香的米糊糊,他忍不住喝掉半碗,被发现后挨了一顿打。被打是常有的事,因为苏白经常犯这种类似于偷喝米糊糊的错事。他不介意挨打,可能是因为米糊糊或者其他东西,是真的好吃。他正在长身体,什么都想吃,什么都好吃。只是每次挨了遍竹条后,叔叔又要板着一张脸跟他讲所谓的做人的道理,他比较烦。是非常烦。他很饿,很困,想自在地吃东西睡觉。仅此而已。“到了社会上,你这样偷拿东西、满口谎言的话,会被人扭送进监狱的!”“就像你那不成器的爸爸!”苏白为最后一句重音吓得哆嗦,抬眼看向叔叔,但叔叔明显没打算把这话继续说下去。好在苏白也没有什么对父母的事情有啥求知欲,他的求知欲已经淡薄在亲戚们的胡说八道里。那时候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是,吃饭,睡觉。学校的功课是顺带的,学的好学不好听天由命。后来班主任提出了奖励制度,考班级前三的有零食大礼包,苏白抖擞了精神,在接下来的大考拿下第一。收到礼物后,他没有像班上其他两位获奖者那样,把零食分给其他同学,毕竟他们也不缺这口吃的。苏白缺,很缺,怕被人抢走,甚至逃课到学校天台的角落躲着,一口气把所有包装撕开,狼吞虎咽。但还没等他解决完他的战利品,班主任便推开天台楼梯间那扇沉重的铁门:“哟,你在这儿呢。”苏白知道这堂是班主任的课。“老师好。”苏白不慌不忙地把零食袋子往身后藏,佯装纠结着是否起身,班主任已经挨着他坐了下来。并且看到了他身边散落的空空如也的零食袋子。“现在是下午的第一节 课。”班主任自顾自道,“照理说你应该刚吃完午饭不久。”苏白吞了口唾沫,没吱声,手上的袋子被捏得嘎吱响。“先把这周围的包装袋捡起来,”班主任却没在意他的不自然,抬起手看了看腕子上的表,“大概再坚持二十分钟,下课了我带你去吃午饭。”“那我……”苏白畏畏缩缩地把身后的零食拿到面前,“要先吃完这个。”班主任点一点头:“好。”原来班主任的这堂课在组织随堂小测,所以跑到天台上来找苏白,也没耽误课程进度。苏白用剩下的十五分钟写完卷子,待到下课铃声响起就站到了教室门外,等着班主任收完卷子,带他去吃午饭。“我还以为你是蛮内向的性子,平时也不跟同学一块玩,见到老师也躲。”班主任说,他们一块把卷子送去办公室,而后就近找了个楼梯口下楼。一边走,还一边慢悠悠地说着话。“这次,倒终于不躲我了。”苏白漠然道:“因为你给我吃的,我就跟你走。”班主任停下了脚步,苏白不解地抬眼望过去,年轻的老师眉头微蹙,到底没多说什么,领着苏白去了离学校最近的餐馆。苏白要了一盘蛋炒饭和一碟肉馅的蒸饺——米饭面粉的主食,很容易饱。班主任额外要了盘白灼时蔬,盯着他一口一口全部吃完。“家里不给你做饭吗?”老师问。“做晚饭,中午不做。”苏白简明扼要地答,他的嘴和喉舌都太忙,忙着咀嚼吞咽米饭和鸡蛋,面皮和肉馅。趁热,把舌头烫掉都不要紧,凉了不好吃。实际上他耍了个小小的心眼,瞒了老师一件小事儿:叔叔有给过他中午的饭钱,不多,一周十块,可以买些小零食垫肚子,但他没舍得花,慢慢地存起来。两周的饭钱足够他去一次网吧。那会儿他迷上一款枪.械游戏,还是过年走亲戚时看亲戚家小孩玩,但叔叔家没电脑,他只能暗暗记下游戏名字,再自己攒钱泡网吧。第一次去网吧还摸不准怎么开电脑,折腾了半小时找到开机按钮,再折腾半小时发现自己压根不会打字。二十块钱顺理成章被浪费了。但苏白不屈不挠地继续攒,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第二次上网时间快结束时搜索到了那个游戏。第三次就正式上手操作,一直到被老师逮着中午不吃饭。“那你以后中午跟我去教师食堂吧。”老师说,“就是周末没法顾得上你。”苏白把盘子舔干净,故作天真道:“周末的中午我找得到吃饭的地方。”“我们小区有个老爷爷给我饭吃,但在吃饭前,他要脱我衣服摸我大腿……”“这怎么可以!”老师怒声打断,眉头如苏白所料那般蹙得更紧。“没关系,老师。”苏白继续添油加醋,“我想我会分化成Alpha。”“这跟你是不是Alpha有什么关系?”老师已全然没方才悠然自得的态度。苏白天真又残忍道:“大人们不都是说,只有Alpha占别人便宜的份儿,没有被占便宜的份儿。”“小苏,你听老师说,”老师努力深呼吸,保持基本的礼仪,“这是不对的,无论你是哪种性别,都不是别人欺负你的理由。”时机已到,苏白咬一咬嘴唇,仿若为难:“可是我周末没饭吃……”“来我家吧。”老师说,是无可奈何,也是如释重负,“我不差你这口饭吃。”这是苏白九年义务教育的生涯里最为轻松的三年,他升上本县排名前二的初中,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位重要的老师,他的班主任,陈沉。他承认在他与陈沉这段师生友谊里,掺杂了不少他对这刚刚入职的年轻老师的算计,但陈沉并没有察觉,对他三年如一日的上心,并在毕业典礼那天郑重地把他叫到办公室,交给他一叠码放齐整的钞票。最后送他一句:“好好吃饭。”可惜高中并不是义务教育,苏白都打算带上老师给的这笔钱外出打工,离那个不属于他的家远远的。但他“有幸”在十五岁生日那天分化成了Alpha,他不明白叔叔对Alpha有何执念,反正当即就拍板会供他读完高中——正好他也高分考上了县一中。可以说,他初中时代多亏了陈沉老师,那么他高中时代则多亏了他的第二性别。Alpha这性别还是有用的,他想跟老师说,但他知道老师很讨厌性别优劣论,于是只跟老师报喜说,他考上了高中,还进了理科重点班。每天有好好吃饭,学校食堂便宜,而且趁初中毕业的暑假有去打暑假工攒钱。“您不用担心我了。”“想什么呢?”司望的手在他眼前晃。苏白猛地一哆嗦,才发觉自己已经下课,站到了等待他的司望跟前。“想今天中午吃什么。”苏白半真半假道。“嗯,要不就在食堂吃完再回去?”司望提议。“好主意。”苏白赞同。司望很喜欢学校食堂,在排队等饭的时候,他说毕业后饭卡里的钱没刷完,还混进学校来吃了几天饭。“那也只能是我们那会儿,对饭卡管理不严格。”苏白说,“现在好像一毕业就消磁了。”“真不人道。”司望说。“确实。”苏白再次赞同。他们来的是四大学生食堂之一的东苑,也是他们学生时代常来的地方。一是因为这食堂离教学区最近,二是因为这食堂会卖纯素馅的便宜饺子,五六块钱能买三十个满满一大盘。但如今便宜饺子也涨价了,八块钱三十个饺子。“可能近年白菜减产,价格水涨船高。”苏白开玩笑道。当然他们如今也不用只吃白菜馅饺子,还要了盆猪肉炖粉条。学生时代还舍不得买,吃酸菜粉条吃得此生不愿再提酸菜。粉条是没错的,猪肉炖粉条多香。苏白照例,不愿蘸醋。“这是邪.教。”苏白说。“这是王道。”司望说。俩人依旧谁也没说服谁,只能井水不犯河水,吃着各自盘里的饺子。吃完溜溜哒哒往回走,苏白友好地伸手,想让司望继续把手搁他兜里取暖,司望矜持甩开,幽幽来了句:“你心里有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苏白讪笑。“我感觉你心里有事儿,我感觉很准。”司望说,“尤其是对你。”这话说得苏白心里发毛,挑挑拣拣地选了句能说的:“我就还在琢磨你腺体损坏的事儿。”“你琢磨它还不是坏掉了。”司望冷冷道。“我总以为有机会弥补。”苏白说,真诚地。“弥补是医生的工作。”司望说,“你一学社会学的,瞎掺和什么?”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爬上来说一句,前两章苏白唱的那歌的歌词选自董宝石的《送情郎·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