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来点儿酒么?”火锅还没完全沸起来,司望隔着热浪问扒拉着盘子里毛肚的苏白。掺杂了别的心思,不过他自信苏白不会知道。“待会儿还得坐公交回去呢。”苏白把毛肚在碎冰上排列整齐,又眼巴巴地望着升腾起小气泡的红油锅底,并不搭茬。“到时候打车回。”司望说,“主要我想喝一点。”“啤的白的?”苏白答应了。“都来。”司望得逞地笑笑,锅里的气泡沸腾了些,苏白专注地下牛肚鸭肠,司望抬手叫了服务员。回神过来,自己面前的酱料碟便被牛肚鸭肠堆得满满当当。“趁热吃。”罪魁祸首正把一碟子白净的冻豆腐往红汤里赶。“辣不死你。”司望看着就眼皮直跳,能够想象到时候冻豆腐在嘴里爆出辣油的滋味,不可不谓火辣刺激。“我俩一半一半,”苏白眯眼笑,“辣不死我。”酒适时端上来,一瓶白的一瓶啤的。虽刚刚拒绝过喝酒,但酒一上来,苏白这货就拎走了度数更高的白酒。苏白能喝,以前恋爱那会儿,为让小酒馆免一年酒水钱,喝趴过酒馆老板和老板的一众兄弟伙们。酒局结束后,没喝多少的司望扛着烂醉如泥的苏白,就近开了房。一夜花了两百四,第二天把苏白晃起来,让他还一百二。不过,两百四一晚的房间比九十一晚的要高级不少,卫生间里还给配备了一个浴缸。司望把醉得跟头死猪似的苏白推进水里洗刷,洗着洗着把这货洗清醒了些,睁开眼就吱哇乱叫地喊他:“司望啊,司望……”“在呢,别叫魂!”司望拿出洗狗的力度,还没把人制住,自己倒溅了一身的水,只好把衣服撂了自己也跳进去。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体重压制,苏白可算蜷在他怀里消停了,目光涣散,伸手轻轻抚着司望侧脸,恶人告状道:“你嫌弃我。”“没有。”司望没好气。“那你……”苏白打了个酒嗝,难闻得要死,“还板着个脸。”司望避开脸:“你喝太多酒了。”“就是在嫌弃我。”苏白拍了拍他侧脸,手颓然放下,“不喜欢我喝酒,也不喜欢我抽烟,还不喜欢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司望对上他的眼睛,理直气壮,“你也没把我介绍进你的朋友圈子。”“我没怎么喝,也没怎么抽,我都没钱……”苏白委屈起来,眼睛都湿漉漉的,“我也没有可以分享私人生活的朋友,你如果想让我同学知道,我明天上课就去说。”“拉倒吧。”司望心里提醒自己,这货又在骗他,“信你就有鬼了。”但醉鬼迷离又湿漉漉的眼睛并没有躲开他,反而直勾勾地委屈巴巴地盯着他:“为什么不信我啊?我好喜欢你的。”“你……喜欢我?”司望听见自己冷笑出声。“喜欢。”苏白傻愣愣地点头,因为酒精的作用话都说不太利落,“非常,特别,喜欢。”灯光暧昧,水汽迷离,司望承认自己在那个醉意摇晃的夜晚,和苏白挤在那一人宽的浴缸里听他嘀嘀咕咕地说胡话时,有想过跟他一起的地久天长。所以后来司望将苏白再次郑重地介绍给室友,和隔壁宿舍玩得比较好的朋友。甚至在爸妈打电话来催相亲时,那句“我有男朋友”就涌上喉头。但苏白对此没有什么表示,还会提醒他说:“别跟你爸妈说漏嘴,惹他们生气。”“我没打算跟他们说。”于是司望赌气回敬,说父亲会气得打摆子,母亲会被诱发心脏病。苏白这货没心没肺,还拍着胸膛庆幸说道:“幸好幸好,我及时提醒,没酿成大错。”司望只觉得自己在意这货,才是酿成了什么大错。如今苏白又落他手里了,他得借酒精好好盘问一番。哪怕拷问不出苏白全部的曾经,也好歹让他确认一件事情。司望起身把白酒瓶拎到自己这边,倒上满满一杯。确认苏白是否真的还喜欢他。苏白跟司望单独喝酒,一般都点到为止。他知道这厮酒量不好,喝个意思即可。谁成想今天一上来,对方也满满倒了杯五六十度的白酒,这是要跟他宣战呢?苏白含蓄提醒:“我们还得吃火锅呢。”“喝酒和吃火锅又不耽误。”司望直接一杯酒下去了。苏白默数一二三,这厮咚地倒下去了。再数三二一,这厮又呼地坐起来。“你,过来!”一坐起来就把桌子拍得山响。为避免伤及还未下锅的牛羊肉和蔬菜拼盘们,苏白放下就喝了一口的白酒,乖巧坐到司望身边。“您请讲。”苏白礼貌客气地抬抬手。“把那问题再回答遍。”司望掰过他肩膀,顺势再捏起他下巴,目光灼灼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果然这事儿过不去了。苏白有些头疼,但他没法扶额叹息,他得先把司望捏他下巴的手拿开。“前任男友。”苏白故意残忍道。这很好,直接肩膀上的桎梏也松开了。“吃火锅吧,别让锅底都烧干了。”苏白轻松道。谁料短暂地松开,只是为了更加全面地桎梏,苏白被司望强硬地搂进怀里,眼前只有司望那张石板脸和桌面袅袅的白烟。“那为什么你还会住我出租屋,为什么还会跟我睡一张床,为什么还会陪我下班来这边吃火锅?”“因为我宿舍面积小,你也住过,知道环境不好。”苏白游刃有余地说废话,“另外是你邀请我来吃火锅的,不是我追着赶着要陪你。”“苏白,你是个混蛋。”司望一字一顿道。“事实就不必再重复了。”苏白再一次试图挣脱,但到底挣不开醉鬼的束缚,只能和醉鬼直勾勾地对视。“我还希求着你真心在意我……”司望喃喃自语。苏白打断他的自怨自艾:“我是在意你,不然我不会关心你的病。”“滚蛋。”司望推开他,眼神里有了些许清明。苏白顺势起身,绕回自己的位置,轻声问了句:“那你呢?”司望没听清:“什么?”“你在意我吗?”苏白重复了遍。脸热,心跳。“那还用说。”司望肩膀抖了下,不自在地捂住了脸。“就是要说。”苏白非较起了真,“你从没跟我说过。”“靠。”司望浅浅地骂了句,难得,好孩子骂脏话。“我还是坐过来吧。”苏白自顾自替他挽尊,“你要说不下去,我再给你倒杯酒,咱们这事儿就此翻篇。”火锅沸腾得厉害,咕噜咕噜地冒泡泡,竟掩盖下了四下的喧哗。苏白凑近了些,试图以此听清司望的心跳。有这凌乱的心跳声和通红滴血的耳朵尖,不说什么苏白也认了。只能认了。交往是他提出的,分手是他提出的,重逢后死皮赖脸地想跟人上.床也是他提出的。复合就不必他提出了,他喜欢掌握主动权,但也意识到这样不好。至少,司望得有所表示。他期盼着司望有所表示。如果没有表示,也只能认了。“我在意。”司望喉结微动,语气郑重得像是回答婚礼的誓词。苏白看着他眼睛,几乎要怀疑这哭包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又委屈成兔子了。赶紧伸手将人搂过,司望将苏白搂紧,霸道中带着颤抖的委屈。“苏白,哪怕你是个混蛋,我也非常、特别,在意你。”这熟悉的修饰词令苏白心头一颤。“对不起。”他是该负荆请罪的,结果又惹得人难过了。“司望,对不起。”“混蛋,你该说喜欢我。”司望擂了他后背一拳。苏白笑了,喉头发涩:“我喜欢你。”司望从苏白肩头抬了脸,不止眼睛,整张脸都通红。不知是醉意未消,还是害羞上头。但他眼睛好亮,浅色瞳孔似乎能自行发光,苏白从其中看到火锅升腾的白雾,也看到他们学生时代的阳光和雪,还有那年除夕夜盛大的焰火。苏白记得,那又是个和叔叔婶婶争吵的除夕,只不过因为他上了高三,翅膀硬了,敢于直接摔门出走。不南不北的w城,冬夜虽冷,但着实冻不死人。苏白也没想着睡觉休息,就溜达到最热闹的市政广场,看那全县声势最浩大的焰火表演。除夕夜通宵,神仙都会原谅他。怎料广场上放烟花的人群都基本以家庭为单位,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看烟花的也是如此。苏白孤零零地游走其中,倒像是某种不吉利的野鬼。他想还是别留下自讨没趣,人家放烟花求的就是阖家幸福,他来这儿凑什么热闹。于是漫无目的地逆着人群走,寻思挤到广场边缘就是胜利。结果人还是过于多了,他又是逆行,推推搡搡地,自然撞到了人。“对不起,对不起。”没看清被撞人的脸,苏白就条件反射地先行道歉。大过年的,不要惹人家不痛快,何况人家也还带着人,他孤零零一个,打架都没胜算。“没事,也是我先撞到的你。”被撞人捂着脑袋抬起脸,眼眸晶亮,“苏白?”“啊,司望。”苏白讪讪地笑。打架是免了,不过遇见班上同学又是另外的一种尴尬。他和司望不算太熟,甚至在老班和其他同学的编排下,他俩大有种王不见王的不对盘。何况他还占了很多次司望得不到的年级第一。“你也来放烟花吗?”司望问。“嗯……是。”苏白敷衍地撒了个谎。不远处有人在喊司望的名字,估计是和他走散的家人。司望扭头应了声,从肩上的挎包里掏啊掏,苏白正想着如何脱身。又一轮烟花在空中绽放,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住了他虚假的道别,给了司望时间掏出一个苹果。司望直愣愣地把苹果塞进苏白手里。烟花在他浅色的瞳孔里绽放,金的银的,五颜六色的。苏白就傻愣愣地看他嘴唇一张一合,司望说:“新年快乐。”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摆摆手,鱼一样没入人潮,向着家人的方向奋力游了过去。苏白没吃掉那个苹果,他那么喜欢吃容易饿的一个人,竟然能生生忍住,把一新鲜散发着香气的苹果保留到它彻底腐烂。他把没有腐烂的苹果种子留着,高考结束后随叔叔回了一趟乡下,把那种子种在了乡下倒塌的老屋旁。后来他再也没回过乡下老屋,或者说甚至没回过w城,不知道那种子是否发芽,抽条长大。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给他苹果的少年说:“我也喜欢你。”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人不要轻易地立flag。各位,祝我明天好运吧,希望能顺利完成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