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听叔叔说,母亲来自东南沿海的那座发达城市,因与丈夫离散,不幸被人贩子拐卖至西南山区。她丈夫当时是因为身份证丢失,被警察强制带进了收容所,她为此多方面奔走,最后被那人贩子所骗,说是有让她丈夫出来的方法,结果没成想被人迷晕,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西南的村落。叔叔说不清具体的原由,他知道的一切都是由母亲口述,再经过自己的加工,向苏白转述时笃定苏白的生父是犯了罪才被警察带走,留母亲一人无依无靠最后还被人贩子拐卖。叔叔气愤的,从来不止是苏白的养父。苏白的生父,在他眼里也是个犯罪的人渣。所以他这人很奇怪,一面庆幸于苏白没有流淌他们老苏家的血,一面又气愤于苏白不是他们家族的亲生子。他在嫉妒,嫉妒苏白的养父,也在嫉妒苏白的生父。当然这些都只是苏白个人的猜测,没能有证据证实。他到底还是差些分数去到岭南,去到他母亲来的地方。报志愿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也许冥冥之中母亲给了他指引,想让他去往南方;可指引过于微弱,录取他的第二志愿便与第一志愿天南海北。苏白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社会学”三字就发懵,他是被调剂的,压根不知道大学里还能有这样的专业。入学前就已经在计划转专业的事情,然后考研,到南方去。谁成想入学后的某堂昏昏欲睡的理论课,教授便提了一嘴世纪之交的“盲.流”以及其相关案例,他当时醍醐灌顶,下了课就把教授拦住。于是转专业的计划作废,他就这样留在了这个被调剂事先也不了解且是学校边缘学科的冷门专业。可能这才是母亲真正的指引,指引他从后人专业的角度去层层抽丝剥茧出,他父母那个时代的悲剧。“国内社会学的发展前景实在不好,我那些学长学姐读研或找工作,基本不会再从事本专业相关。而我一心是想要再学深入学精进一点的,大三的时候我恩师就建议,让我出国深造。”“但深造只是深造,我从没打算留在那边,因为我的问题还在国内,我得回来解开它。”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苏白口渴得厉害,起身倒了两杯温白开,顺手把另一杯递给司望时,司望的表情还在发懵。“你一个人背负这些,太辛苦。”司望说。睫毛一颤,眼泪又滚了下来。“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也谈不上辛苦不辛苦。”苏白水都没来得及喝,直接上手给人擦眼泪,边擦边哄,心里软化成了云,“而且这些事情,只能我自己去完成。”“我知道,听你讲的这些,我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司望瓮声瓮气地说,情绪低落,“以后你得告诉我啊。”“嗯,什么?”苏白追问。“这种需要你独自承担的事情。”司望抬了眼,泪光又泛了上来,“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可以陪你。”“也是。”苏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告诉你了,你还能做份项目报告。”司望眨巴着兔子眼:“你嘲笑我。”“没有。”苏白耍赖地搂过司望,半晌没说话,就听他抽抽搭搭地吸气,外加规律的心跳声,略微失神。温度也很合适,苏白想他可以一直抱着不撒手。“没有就撒开我。”司望嘴上这么说,身体倒很诚实地没撒开他。“司望,”苏白这才稍稍回神,“我很感激你,让我遇到了你。”“应该说我遇到你才对,之前都是你找的我。”司望实诚道。苏白笑笑:“但你每次都没躲开,不是么?”丢人丢大发了。奈何司望也控制不住自己泪腺,咬牙闷头埋苏白肩膀哭了会儿,最后倔强地为挽回些自己的面子,岔开话题:“午饭想吃什么?”“先下楼转转,你散散心。”苏白不给他面子。“我没事儿。”司望嘴硬。“主要我也想逛逛。”苏白说,“我俩和好后,还没一块溜达过。”“那去人民广场,近期有新闻说那边开始展出大型冰雕。”司望不假思索地提议道。“行啊。”苏白想也没想便同意,“我也确实很久没见过冰雕展。”“你留学的那座城市纬度也高啊。”司望傻呵呵地问,“冬天不下雪吗?”“下雪,但人家不做冰雕。”苏白双手捧着司望脸颊向里一挤,见他嘟出个香肠嘴笑得牙不见眼,“有一年我路过河边,看见那结冰的水面还寻思着敲一块冰下来自己雕。”“后来也确实找房东老太太要锤子,大锤小锤全都需要,吓得人家老太太以为我要行凶.杀.人,坚决地说家里没有那种危险的东西。”“再到后来,房东家的木制屋顶被雪压塌了,我帮着修缮,需要锤子钉铁钉,她又很快找出来,心虚地眨眼睛说这是她预感房顶会塌,提前一天准备好的工具。”“当然,老太太也不是什么坏人,顶多有点小气外加胆小,丈夫去世多年,儿女都不在身边,就我一个年轻房客能被使唤使唤。”“我研二的时候住的她家,一直住到博士毕业。道别的时候她还特别给我准备了只精致的小锤子,我说要过海关带不走,然后她就特别愉悦地把小锤放进了自家工具箱。”“我怀疑她压根就没想送我礼物。”司望知道苏白是特意讲些轻松的事情逗他开心,所以很给面子地干笑两声。结果这货还不乐意,捏着他脸“威胁”地问:“怎么,是我不够幽默?”“很幽默。”司望呜呜地嘟囔,“但房顶塌了,你还要自己修。”“这时候你该关心我到底雕成冰雕没有。”苏白说。“雕成了吗?”司望很配合。“没有,我压根不会。”苏白说,“不过我房顶修得很好,后来它再也没塌过。”苏白大抵是有些乐观主义精神在身上,怎样难过沉重的事情到他那里都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而司望远没有那么坚强,毕竟在和苏白重逢前,他连遗嘱和遗产分配都拟好了。如果苏白知道他有过这样的念头,一定会痛骂他一顿。苏白也没机会知道。司望倒不是怕被骂,而是实在没脸跟苏白说,说他没日没夜地上班工作,甚至到易感期都不肯休息,连抑制剂都不喝直接硬扛着完成任务,只为让自己在忙碌中分外有价值地死去。最后的结果是,他腺体因身体高热过度坏死,被切除掉一半。这事儿怎么跟苏白说嘛,好丢脸。能瞒一阵是一阵。天还是白茫茫地阴着,呼吸到肺里的冷空气干燥得没有一丝水分,他俩身上裹成了粽子,再用围巾盖住半张脸,都没法完全阻挡这风吹进骨头缝。司望最终妥协地戴了毛手套,和苏白手套隔着手套地牵手,再一块把手塞进他大衣兜里。属于是层层保暖,分外安心。俩人就在寒风凛冽里,打眼环顾着宽阔的人民广场——一个人也没有。只余那些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冰雕们,把广场当成舞台似的排练舞台剧,来往的寒风就是它们勤奋练习台词的声音。“我真是傻了,真的。”司望祥林嫂般叨叨,“我单知道这边有冰雕,不知道到晚上灯亮起来,这冰雕才好看。”“走吧。”苏白躲在围巾后边闷闷地笑,“吃火锅去。”是要把那天没吃到的补上。“可惜那天那么多肉。”节省惯了的司望发出心痛的声音。苏白积极地往辣汤里下牛肚:“放心,我把牛羊肉卷都打包,冻冰箱里了。”“不早说。”司望拿起了筷子。火锅吃得很热乎,如果外边没那么冷,他们估计还得溜达会儿。吃撑了。但最后还是躲回暖气房里躺尸,一竖一横,苏白把脑袋搁司望大腿,打横躺着看向窗外。“怎么想着租在二楼?”苏白冷不丁问。“外边有盏路灯,晚上站窗前能看见。”司望闭着眼睛呢喃。“为了盏灯租这里,有点没脑袋的浪漫。”苏白又嘲笑他。司望就摸索到他脑袋一顿rua,“有那盏灯,我晚上回来就不用开厅里的灯,省电。”“听起来有点糟心。”苏白说。“你住进来后,我就再也没省过电。”司望说。“这月电费我出。”苏白很仗义。司望笑:“老板大气,能睡到我旁边么?”“怎么,要以身相许?”苏白起身扑到司望旁边的枕头。司望被震得睁开眼:“不是,你压得我腿麻。”“我才发现你这么欠。”苏白说。“那你得好好反思下自己。”司望说,“都说夫妻相,夫妻像,我肯定是被你传染了。”“啧,你别,你现在说话我心里容易麻。”苏白分明打了个哆嗦,但又分明凑近了他。司望顺势抬手把人搂了搂,“我租这个房子还因为那路灯亮得像我老家的灶火,我老家就是我爷爷奶奶家。”“我把你带回去,他们会很高兴的,如果他们还在的话。”苏白眼睫一颤:“司望……”司望不应答,自顾自说道:“他们会问你是我什么人,但我想让你回答。”“你是我什么人呢,苏白?”有蝴蝶扑棱棱地飞起来,苏白回答:“我是你男朋友。”作者有话要说:啧,双更又没着落了,不要相信一个轻易立flag的作者。明天,明天一定。(我有亏还没写完呢,摔。对,这边如果有看有亏的朋友,可以等一等,我这周一定更新有亏。再不更新,这玩意儿得后年才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