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望,你好吗?”怕房间隔音不好影响老人休息,苏白蹑手蹑脚地出门下楼去,这会儿一面给司望打电话,一面漫无目的地在路灯下游**。问出的话也呆呆愣愣,没头没脑的。“好着呢。”司望笑着应了下来,背景音有些嘈杂,“我现在在我弟上班的酒吧,有点吵,你等一下。”随即苏白听到一阵风声,他避开被榕树气根顶起来的地砖,电话里司望说:“那你还好吗,苏白?”“我也很好。”苏白语调雀跃了些,但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差点被下一棵树的气根绊倒,“哎哟,我去!”“咋的了?”司望赶忙问。“没咋,绊了一下。”苏白赶忙溜达到亮堂的路灯底下,绕着路灯转圈圈,如果此时下雨,还能跳一支《雨中曲》,“我现在也在外边。”“睡不着?”司望问。“睡不着。”苏白叹气,他站定,仰头试图透过榕树的枝叶,去寻找远空中的星子。幸亏这一片都是居民楼,光污染不是很严重,能够瞧见一两颗。“我本来以为事情那么顺利,我就不会烦心。”“可越是顺利,我心里就越是不安。”毕竟除却老人不愿和他做亲子鉴定,其他的事情顺利得仿佛扬江的水,该涨的涨,该退的退。“大概是因为,我顺利地完成我的研究,我就没有理由再跟江老师来往了。”对此,司望劝道:“就算是没法亲子鉴定,证明不出血缘关系,也还是可以做忘年交嘛。再者你不都打算好,哪怕江老师不是你生父,你也会照顾他到临终。”“但是司望,我总有种预感,等我问完我所有的问题,江老师就会离开。”苏白说,“他从来都没有接受我对他未来生活的建议。”“这也是难免的,老人家怕打扰到你。”司望说,“什么事都没法尽善尽美,这是你劝我的话,我这两天也在琢磨。”“哪怕眼下我回来,确实重新跟司宇司源建立起联系,但我也能明显感觉到,我们兄妹的关系也不能回到小时候那样。”“司源性子温柔,自然不会在面上多表露什么,但那天我带她和外甥外甥女出去吃饭,她都得被她丈夫‘查岗’。”“司宇就更不用说,到现在还跟我别扭着,我们俩沟通还得通过他男朋友传话。今天来酒吧也是,我跟着来,他也只全程和他男友说话。”“我和他们之间的联系缺了太多年,想要补回肯定也不能是一时半会儿的三言两语,更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因为我没打算在w城安居,肯定过完年后又得回L市,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小家庭,想好好聚一聚,就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只单纯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说着说着,司望自嘲地笑了笑:“好嘛,本来是想劝你想开点儿,结果把我自己绕进去了。”“那你也得想开。”苏白说,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开也没关系,完全想开了的人都去另一个世界了。”“喂。”司望忙打住,“话也不能这么说。”“反正就是这么个道理。”苏白踢了踢脚下的地砖,“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争得个十之一二也不算亏。”司望说,“要是想着亏,日子更过不下去。”“嗯呐。”苏白赞同,哪怕司望看不到也用力地点点头。“我往回走啦。”“我还得去酒吧待一阵子,司宇他们得凌晨两点半结束。”“嚯,这么辛苦!”“是,不过也还好不是每天都这么晚,但他俩都习惯连轴转,晚上忙完白天又忙。晚上是齐昂陪司宇忙,白天就是司宇陪齐昂。”“也得注意身体啊。”“我提醒过,齐昂也跟我保证说,近期有在注意休息。你也知道,司宇大病了一场,我爸住院那会儿,他也在医院动手术。”“等我这边的事情结束,我还是到你家里去一趟,不到你父母那边,也得和弟弟妹妹聚个餐。”“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没有跟我爸妈介绍你。”“别介绍了,瞒着吧,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是该介绍的还是得介绍。”说话间,苏白已经回到了出租屋的单元楼下,为司望的执着心生宽慰:“那先让我带你回趟迟曲吧。”“下学期我的课依然被排到学期中段,也就是说,我大概在三四月份都有空闲。到清明迟曲的李花也该开了,我们一块回去,给我妈磕个头。”司望打了个恍惚,想也没想便答应:“好。”这确实是应该的。“我也好久都没回去了。”苏白说。“嗯。”司望点了头,哪怕苏白看不到。小县城的酒吧有小县城的热闹,司望没敢走太远,于是耳边除了苏白的声音,还有身后仿佛发泄不完的喧嚣。一时不禁又走了神去,还是苏白唤他:“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出租屋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你忙你的。”司望也不强行挽留,“晚安。”“晚安。”苏白轻笑,“虽然你得熬到凌晨两点半。”挂断电话,司望往酒吧踱步。酒吧里比外边自然暖和许多,但司望情愿在这外边吹吹冷风,踩踩这地面被投射的五彩的光圈,幼稚又固执地消磨时间。说老实话,他不太喜欢司宇的这个职业,哪怕有齐昂的保证以及对司宇人品的了解,他还是难免会以传统的思维方式去考量。说句不太好听的,酒吧驻唱这职业不正经。但司望又比谁都清楚,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他没有权利对弟弟喜欢的事业指手画脚。同样,他也不会喜欢家里人对他和苏白的关系指手画脚。苏白,可以说是司望所有中规中矩的“正确”选择里,唯一一个离经叛道的“不正确”。其他的,诸如什么考学啊,选专业啊,找工作啊,都是各方面权衡利弊得出的最优解。他并不十分喜欢这些正确的最优解,所以他辞职后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自己要干什么,他想的最多的是自己能干什么。继续干“能干”的事情,又会在中途产生厌倦和疲惫,像是他这份前途正好的IT公司中级管理层的职业一样。可他又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他没有爱好,也没有执念,撤下家庭关系带来的重重枷锁后,他发现自己只剩一单薄的纸壳子,风一吹就四散飘了去。诚然现在比以前好些,迷茫无措的时候还有苏白,他们是一条道儿上的。但总不能都依靠苏白,苏白也有自己一腔孤勇要完成的事情。所以说啊,靠自己。司望定了定心神,手机叮咚叮咚收到齐昂的消息。“大哥,司宇要上台唱最后一首歌了,唱完我们就回去。”司望正想回复,齐昂下一条消息就是:“他很喜欢这首歌,也很希望你能来看他表演。”话已至此,想必齐昂也看出司望对司宇这职业颇有芥蒂。“好的,我这就过来。”司望回。齐昂的位置并不难找,他大概一整晚就守在酒吧简易舞台右侧的阴影里,司宇表演结束下台他就跟着陪坐,司宇上台表演他就台下陪站。无可挑剔的世界级好男友。某种程度上,司望也得到了一些宽慰。刚刚从光圈和人群里挤到舞台右侧,还没跟人打招呼,台上的吉他声徐徐响起。齐昂压低嗓子说了句:“其实大哥,你最好站到舞台正对面看,这边最多就看见个侧影。”“这边很好。”司望说,目光越过阴影到达明亮的台前,司宇坐在高脚凳上,怀抱着民谣吉他。舞台上就只有他和他的吉他,高脚凳、麦架和一地碎金的纸屑。伴随着不徐不疾的吉他声,整个酒吧的喧嚣犹如退潮般收敛,司宇安安静静地开了口:“我没有到过北方从前的车马太慢寄不来下雪的冬天我识字太晚送不去一枝李花的翩然路漫漫,漫漫知心人,唯你最心宽路漫漫,慢慢知心人,你我相扶搀”曲是没听过的,词也是没听过的。司望之前便听齐昂说,司宇偶尔会自己写一点歌。这估计就是他自己写的,听起来还蛮窝心。司望忍不住和台下其他观众一起鼓掌,打起节拍。司宇轻快地扫了一阵弦,陡然扬手停止,清唱道:“知心染风寒痴痴由北变为南,你瞒我瞒纵使路漫漫,漫漫一半各一半,劳燕散痴心人,路远行难慢慢,慢慢”拍掌的声音渐渐平息,司望忍不住叹息,这词儿写得过于糟心,让他不禁想到他和苏白分别的那六年。不曾明媒正娶,也闹得个劳燕分飞。齐昂似乎猜到他这反应,笑道:“别忙叹气,还没唱完呢。”果不其然,司宇又重新弹起吉他,不似开头轻快,也不是方才的凄清:“我到达下雪的北方识字不晚,落笔却难信笺拆两半怎料一枝李花,遥寄春色翩然私喃喃,喃喃痴心人,唯你最心欢私喃喃,南南痴心人,相识燕归还”倒是一种对时过境迁的释然,司望也如释重负,鼓掌喝彩地同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还好这会儿齐昂的注意力全在刚刚抱着吉他下台的司宇身上,小两口配合默契,一个取下吉他,另一个便单手抖开外套。司望又一次成为局外人。“刚刚唱得怎么样?”司宇边穿外套边问齐昂。齐昂不答:“你问大哥。”司宇没有反驳,也没有应答。司望只好自顾自说道:“我觉得唱得很好,应该是你自己的原创吧,我在别处都没听到过。”想必又是一阵不讨好的自言自语,不料司宇转过头来,轻快地眨了下眼:“是,词曲都是我写的。”“那有取歌名吗?”司望忽然有些受宠若惊。司宇把脑袋转了回去:“就叫个《南北》,我请司源帮忙取的。”作者有话要说:写歌词真的杀死我所有脑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