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张教授老两口来了一次,送了好些营养品作为年货。师母还考虑到苏白厨艺一般,挑的食材都是处理好只需上锅蒸一蒸的。“尽力就行,别太为难自个儿。”张教授说。和老师对他的安慰一模一样。苏白给老师他们打过电话,本意是让他们放心,结果还是让他们担心了。“需要我们过来一趟么,小白?”老师温声又急切地问。苏白说,不用。“不用的,老师,我自己可以。”他有条不紊地回复,异常平静。多余的不安情绪已经寄放在司望那里,别的时候苏白都平静得像块打不碎的石头。“好孩子,不用为我太难过。”老人也这么说。大家都在想方设法地宽慰他。苏白摇摇头:“过年呢,不难过。”老人也就不说话了,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默默地睡过去。很多时候,出租屋和医院里一样,也都是静谧无声的。苏白想办法让自己忙碌起来,蒸饭蒸菜,打扫卫生,多多少少使这临时的居所有些许春节的喜庆。其实说起来,苏白对过年一事算不上热衷,大学那会儿住老师家里,才过了几个勉强像样的新年,之后就是漫长的海外留学,一直到了今年与司望重逢。今年算是不错了,他回归祖国,又与爱人重逢,还找到了离散多年的亲生父亲,上天还是眷顾他的。再多的不甘心,大约也是因为过于贪心,硬要那十之一二。老人睡不安稳,大抵是身上疼痛,但他一声不吭。起来勉强喝了两口热粥,又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您慢些。”苏白忙把手上的碗放了,探手给老人拍背揉后心。老人瘦得厉害,脊背干枯得几乎只剩皮,苏白甚至都不敢垂眼去看他手背上暴.露的血管。“没事儿,我歇会儿就好。”老人说,“你忙你的。”“今天过节,不忙呢。”苏白笑笑。“我应该是耽误你的研究了。”老人说。“没有,我研究都快结束了。”苏白说,“我都想不到怎么会这样顺利。”“我帮到你啦?”老人眼睛亮了亮。“帮大忙了。”苏白柔声道,“您好好休息,等病养好我就带您回您老家。”“你不用为我多余操这些心,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老人说,“不谈耽误你研究进度,我也切切实实欠了你治病救命的费用。”“您跟我算那么清楚干嘛?”苏白宽慰着反问,“都说了我们有缘,而且......也是我应该做的。”他还是没有准备好告诉老人,DNA检测的结果。张教授让他考虑清楚,而眼下他唯一得到的结果就是隐瞒。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老人自然的提起,提起便是一种刺激。甚至是一种错误。老人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适合再经受大起大落。午饭后老人躺了一会儿,而后强撑着身体要自己去厕所,苏白尽力劝说着老人用便盆。“我自己可以的,小苏。”“在医院的时候不方便,现在我可以的。”老病,将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都折损为哀求。苏白这时候又想,如果他告诉老人他们是亲父子,老人是否可以不用这般窘迫。亦或者更窘迫,也说不一定。左右为难之下,他选择折中,要背老人去洗手间。“我就在门口,您需要随时叫我。”也许张教授说的是对的,有些事情要个结果要个交代,反倒是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苏白靠在白墙边,低头数着地砖,默默地出神,想到现在他不只有他自己。“江老师,等晚些时候,我要给我爱人打视频电话。”将老人背回床榻,苏白一边掖被子一边不经意说道。老人果不其然有些慌张:“那,那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吧?”“他知道您的事情,我跟他提到过。”苏白耐心地解释道,“他老早就跟我说,想见见您。”“见我干嘛啊?”老人无奈又不解。“因为我把您当作父亲一样看待,也希望我爱人能见见我的长辈。”苏白将话转了几个弯,委婉劝说道,“我和他在一起快十年,但因为种种事情耽误了结婚,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今年就正式定下来了。”“在定下来之前,总得见见父母长辈。”他猜想老人会被说动,老人也果然被他说动。“那就见一见吧。”老人笑道,“见了我也安心。”听闻这般回复,苏白心下了然,他和老人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只不过老人不晓得他是明白的。司望对着镜头快速地又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您,您好,我是苏白的男朋友,司望。”但难免紧张,说出来的话都结结巴巴,且忘记称呼对方,显得很没有礼貌。对面那陌生的长者眉目和善,见他这等窘样还温声宽慰:“你好,小司,小苏经常跟我提到你。”“他也经常跟我说起您。”司望愣愣地接茬,“正好是除夕,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攒了好一阵的吉祥话,说出口时才发觉不妙。老人脸色也随之一变,但很快调整过来:“你也事事如意。”司望顿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怕影响镜头的画面,克制住自己不原地转圈圈。他想着求助对面的苏白,怎料老人又开了口:“你和小苏都要事事如意。”随即话匣子便打开来,老人问起司望的工作与家庭,司望一一回答后,又添了些他和苏白在一起的细节。言辞恳切真实,只不过省略了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目的就是为了让老人放心。“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老人说,“要好好地一块扶持着走下去啊。”“您放心好了。”司望回答,声音和对面的苏白重叠起来。他眨了下眼,画面外的苏白探了探脑袋。相视一笑。“你这会儿看起来是在外边啊,小司。”老人看出来他这通话背景。“嗯。”司望有点尴尬,忙忙编词儿回应道,“我这会儿在外边看烟花呢,刚有一处放烟花的。”“你们那边儿放烟花真早。”老人不疑有他。司望抬手擦擦被风吹干了的额汗:“一般都放得早。”苏白笑了声,很明显。司望说:“苏白,你别躲镜头后边笑。”苏白这才又把脸探进镜头里,与老人挨着,司望忽地看出他们爷俩儿眉眼间的相似。不是很明显的五官相似,而是一种神态气质,往那儿一坐就知道是亲爷俩。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苏白做过基因检测,给了他一定的心理暗示。不过司望觉得,苏白能找到老人,真是太好了。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卡文…不过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