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初三以后司宇齐昂得上班,司望张罗着初二那天就出发去乡下祭祖。为方便民众节日里走亲访友,从县城到各乡村的公交车打初二起就开始营业,不过就是每天的班次比较少,故祭完祖后,司望他们也不能在老家过多停留。由于司望常年不着家,这些情况还是司宇一一告知的,他和齐昂定居w城后,每年都会回一次老家。以往年纪小的时候,轮不到他们这些小辈操心,一般都是父亲随家族里有车的叔伯长辈回去。司望还是高考出成绩后的那个夏天,跟随父亲坐公交大巴回去,才见到爷爷奶奶的坟碑。爷爷奶奶去时,司望才上初中,一家子人乌泱泱来,又乌泱泱走,他守在灵堂前跪坐了两天两夜,待到第三日后的清晨,两具棺木被泥土掩盖,他才随父母回到县城的家,就此又病了三天。司望记得自己没流眼泪,不管是爷爷奶奶下葬时,还是多年后见到爷爷奶奶的墓碑时。但他会无止境地做梦,梦见小时候的傍晚等爷爷奶奶回家,梦见初中时坐车绕过层层盘山公路却没能及时赶到见爷爷奶奶最后一面。旧梦惊醒,望见窗外路灯闪烁,犹如灶火融融跳动。他这才不自觉泪流满面,近乎歇斯底里。这会儿便是大巴还没到站,就先红了眼眶,怕旁边的司宇齐昂看见,别过脸去专注地看车窗外流动的风景。齐昂和司宇坐在他右手边,隔了一条走道的位置。车上没多少人,徒留车载小电视吱吱呀呀地播放老港片,混合着车辆颠簸过坎的声响,竟也显得安静。齐昂为活跃气氛,隔着过道热心地为司望讲起,这些年他和司宇一块回老家的见闻。司望也很好奇,因为司宇和司源都是跟着父母长大的,对于爷爷奶奶的印象并不深,司宇怎么会在跟家里断绝关系的同时,每年过年回去扫墓祭祖。但他也很快猜出一个原因,这很容易。“我家里没什么人,所以我打小就不知道这些礼节仪式,和司宇在一块后才慢慢重视起来。”“我们俩在一起没个见证,也没有法律的保护,更别提什么标记不标记,给爷爷奶奶隔空烧了纸磕了头,才正式定下来。”“等到后面定居县城,过年和清明重阳,都会去祖坟上拜拜。祈求庇护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和司宇需要长辈的认可。”果然如此,司望了然地笑笑:“现在也有我的认可。”“是,谢谢大哥。”齐昂颔首,微微笑起来时眉眼间的凌厉都融化。司望不太清楚齐昂的家庭背景,司宇都不怎么搭理他,更别提跟他详细说起,齐昂自己似乎也有意忽略,话语的重心都落在司家这边。从父亲的骂骂咧咧,以及齐昂的含糊其辞里,司望也仅仅拼凑出齐昂孤身一人成长打拼,进工厂打工前曾当过一段时间混混。其余的,便不知晓。反正司宇信任他,和他都处了这么多年。司望不去操这些无所谓的心。下车后,还得沿着乡道走个半小时。不南不北地界的乡下冬天,羊肠小道两侧都还是密密匝匝的枝叶,或枯黄或灰绿,相比于北方,更散发出些许清新的生机。司宇和齐昂在他前边开路,每个人手里都拎着纸钱元宝和香,他们还带了司源的份,遵循着“人不到礼到”的传统。老家的几间土屋只剩下地基,爷爷奶奶的墓在老屋后边的山坡。司宇和齐昂熟练地配合,用镰刀砍去两边挡路的芒草与藤蔓,司望则拎着所有的纸钱香火,沿着这条人为开出来的窄路攀登到坡上的碑前。“每次回来都得修理修理这附近的杂草,这一片基本都没人住,杂草长得特厉害。”齐昂单手将杂草堆拢住,司宇就用镰刀往那坦露出来的茎部砍去。不多时,坟茔四周的杂草都被收拾齐整,给他们留出一片跪拜烧纸的地方。爷爷奶奶合葬在一处,是典型的夫妻墓,只有一个碑。司宇折了四五张纸钱,围成一个底层的小圈子,齐昂点火,等到这底层的圈子燃烧起来,二人又覆上新的纸钱。“你点香磕头吧,就算不按年龄也该你先。”司宇低头烧纸,头也不抬道。司望讪讪地应答:“好。”老弟不搭理则已,一搭理就肯定是在说正事。司望点了三柱香,插入坟前那尊窄窄的香台。空气里香火与纸烟的气息交杂,呛得他眼眶一热,跪拜下去接触到那软草的地面,眼泪顺势掉了下来。爷爷奶奶,还恕孙儿不孝,到现在才来看你们。大学那四年,他每一年都没落下,但工作后的这六年,一次都没来过。每每都是于寒衣节或者七月半,在外乡街道的角落,燃起一小丛祭奠的火,等到火焰熄灭灰烬凉透,再自行将纸灰收拾妥当带走。爷爷奶奶说过,心意到了就行,不用太多繁琐的仪式。只是司望在苛责自己。我以后会每年来的,我保证。本来还想着早些来见你们,但是爷爷奶奶,我现在有了要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有了要继续陪伴余生的人。他很好,你们见到他,也会喜欢他的。苏白连续好几天都没睡过整觉,不敢睡是一方面,不想睡又是另一方面。他能明显感受到老人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从能勉强打起精神来喝一点热粥热汤,到滴水不进急得苏白又想把他送去医院或者干脆请医生上门来给他输些葡萄糖。“明明去医院前都还好好的,一顿饭不说吃多少,也好歹能吃掉一碗牛肉粉。”魔怔时苏白对来看望他们的张教授夫妇喃喃自语。“怎么去了趟医院反而越来越不行了?”“小苏,小苏!”两位长辈来回呼喊,才勉强将他唤回了魂。“病来如山倒,没法子的。”张教授说。“人老了都要经过这一遭。”师母说。可是,可是他才五十来岁,才刚刚年过半百......我们也才见面一个月......苏白心里有千言万语抓挠着他,同时也让他勉强清醒过来——他不能拿自己的脆弱来为难他人。好在没有过分失态。而每晚与司望通电话,他又仿佛被什么扼住喉咙,声音嘶哑到不知该呼喊什么。“司望,我什么都没能做到。”“你还有能做到的。”司望说,“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多跟他说说你的事情,不管多琐碎的事情都可以跟他掰开揉碎地讲。”“他肯定会很高兴的,你相信我。”“讲我认为我开心的事情?”苏白还有些恍惚。“是的,你开心他自然也就开心。”司望有些哽咽,“你等着我啊,苏白,我买了初五的票,过两天就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