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蝉蹲在试衣间的角落,头靠着墙,感到一阵不算太严重的目眩。他今天中午吃完饭没能忍住,去卫生间把东西全吐了出来,又因为和瞿锦辞**,从酒店离开的时候,宁知蝉已经觉得没什么力气,刚刚接到瞿锦辞电话之后又开始感到轻微的恶心,胃肠道**似的难受。按照瞿锦辞的要求,给他发完视频之后,宁知蝉的手机里没再弹出消息提示。他不知道自己在试衣间里又呆了多久,恍惚间听到宁绍琴在试衣间外徘徊着,忽远忽近、叫他名字的声音:“了了?你在试衣服吗?还没试好吗?”宁知蝉艰难吞咽了一下,把身体的不适感强压下去,应了声“马上”,用力喘了几口气,在镜子里确认自己脸色似乎没那么难看,才站起来,走了出去。宁绍琴站在试衣间走廊的入口处,宁知蝉向她走过去。宁绍琴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看宁知蝉,问他:“试的衣服呢?”“哦……尺码不太合适。”宁知蝉语气自如地撒谎,“我放在里面了,没有拿出来。”宁绍琴把手搭到宁知蝉的肩膀上,没有用力地轻轻捏了捏。她接触宁知蝉领口皮肤的指尖微凉,碰到宁知蝉凸起的锁骨边缘,又将手掌放到他的背上。宁绍琴的手心非常柔软,宁知蝉觉得和自己很小的时候,宁绍琴不太熟练地抱着自己时,那种感觉仍旧很像。“也是。”宁绍琴皱了皱眉,看着宁知蝉,露出担忧的神色,“妈妈也觉得,你最近好像瘦得太快了。”“是学校里有烦心事吗?”宁绍琴又问。“能有什么烦心事,学校里的同学人都很好很善良。”宁知蝉把宁绍琴的手从肩头轻轻拂下来,牵了一小会儿,很快又放开了,垂着眼笑了笑,“几个同学总会邀请我课后去他们家里,你不是都知道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宁知蝉需要频繁地被迫说谎话,他的骗术不算高明,但已经十分熟练,也具有微不足道的保护性。宁绍琴被宁知蝉的谎言安慰,笑了笑,说“那就好”。她今天似乎突然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宁知蝉买到几套新的衣服,因为宁知蝉的衣服大部分都已经穿了很久,而且他最近瘦了很多,一些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看起来似乎已经有点不太合身。不过宁绍琴带宁知蝉又出入了几家店,宁知蝉一直跟在后面,走得有点慢,看起来心不在焉,好像没什么精神。宁绍琴觉得宁知蝉可能是逛得累了,于是没在给宁知蝉买衣服的事上太过执着,和宁知蝉去了附近一家清净的餐厅,短暂休息。餐厅位于夏南广场附近,距离越港街也不太远,窗口下方有一些很小的绿植,玻璃窗外是临近黄昏的城市街道。他们在窗口的位置落座,服务生很快前来询问是否点单。“了了。”宁绍琴把菜单递给宁知蝉,“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妈妈还是吃不惯这些年轻人常来的餐厅,不清楚你们的口味。”宁知蝉点了点头,伸手接了过来,装作认真地翻看菜单,实则并没有胃口,最后只是随意点了单。“了了。”宁绍琴突然叫他,“你的手机借妈妈给你宋叔叔打个电话,妈妈的手机没有电了。”宁知蝉闻言找出手机,递给宁绍琴前突然停顿了片刻。因为手机内存有大量他和瞿锦辞联系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宁知蝉担心宁绍琴会看到,于是先问了宁绍琴号码,把电话拨通了才递给她。宁绍琴与宋易勋通话,声音温柔而轻微沙哑。小时候的宁知蝉总是听着她哼唱的婉转小调入睡,像晨间的雨雾落在身上,把宁知蝉的眼睛和心脏变得柔软。期间,服务员前来上菜,没过多久,宁绍琴也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宁知蝉,说自己出去一会儿。宁知蝉独自坐在位置上,手持餐具,低着头,机械地咀嚼吞咽。他吃得心不在焉,部分记忆片段突然没什么征兆地开始在脑海里回溯,宁知蝉才想起自己不久前好像来过这里,和瞿锦辞一起。不过对于宁知蝉而言,有关这间餐厅的记忆似乎极为浅薄,而且有失客观,与餐厅内的菜品口味如何也毫无干系。与以下因素存在或多或少、或有或无的关联,宁知蝉主观地认为,那次进食的经历似乎不算太令人难过——那天傍晚时分,刚下过一场不算很大的雨,云层很薄很淡,漂浮在一片如梦似幻的粉橘色天空中。当晚用餐后,宁知蝉没有呕吐,胃内翻涌的异常感也并没有往常那么强烈。瞿锦辞当晚似乎有什么急事,只带宁知蝉来吃了饭,没有要求和他**。用餐结束后天色稍暗,在瞿锦辞准备离开之前,宁知蝉站在路边,陪瞿锦辞吸了一支烟,瞿锦辞在路灯下很轻地吻了他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宁知蝉恍惚了片刻,突然想起那个吻留在面颊上的触感,又迅速地忘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恐惧,以及胃肠应激的感觉,宁知蝉手按在胃上,紧张地垂着眼,就好像只要他抬起头,瞿锦辞就会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了。”宁知蝉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浓黑的眼睛。不过和瞿锦辞不同,这双眼睛并不再青涩,留存了些许岁月的痕迹,略微浑浊,除了惯有的、虚假的深情以外,还有老道事故,以及某种刻意为之的温和。宋易勋向宁知蝉走过来,身边的宁绍琴挽着他的手臂,看起来甜蜜温柔。宁知蝉礼节性地打了招呼,继续低下头吃东西。他们坐在宁知蝉的对面,宁知蝉感受到令人不太自在的目光,很快放下了餐具。“知蝉,怎么吃得这么少啊?”宋易勋关切地询问。宁知蝉有些精神紧绷,嘴唇只张开一点,没来得及说话,宁绍琴便在一旁替宁知蝉回答:“这孩子中午和关系要好的同学出去吃过饭了,我是看他陪我逛街累了,带他来稍微歇一下。”“我们了了在新学校,和同学相处得很好呢。”宁绍琴欣慰地说,眼神缱绻地看向宋易勋。宋易勋也笑了笑:“我刚从他们学校开完会议来,当时锦辞也在,本来想带着他一起过来见见,谁知道会议一结束,就找不到这孩子了。”“是不是……”宁绍琴欲言又止,表情变得有些委屈,顿了顿又开口,“是我的问题,不仅没能关心孩子,还让孩子心存芥蒂了。”宋易勋的目光在宁知蝉的身上停顿了少时,才转回去安慰宁绍琴道:“李家的小女儿今天找他有事情,兴许是去帮忙了,不是你的问题。”宁知蝉茫然地垂着眼,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产生。宁绍琴似乎还在为瞿锦辞的疏远而感到有些伤心,宁知蝉继续听宋易勋耐心哄了她一会儿,宋易勋答应带宁绍琴去买一支新的翡翠手镯。宋易勋的司机在门外等候,他们走出餐厅,上了车,很快到达宁绍琴以前常去逛、但几乎从不独自购买的一家珠宝店。店铺的门面金碧辉煌,独占三层楼,有穿着短旗袍的人站在门口,负责接待。他们乘坐电梯到达三楼,随意看了看,又进入VIP接待室,店长将方才宁绍琴手指点过的饰物一一陈列在玻璃展台上,供宁绍琴挑选。“一起去看看吗?”宋易勋看着坐在沙发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宁知蝉,邀请他道。宁绍琴跟着店长在展台前徘徊,她今天穿了一条墨绿色的丝绸长裙。裙摆随着她的脚步飘摇晃动,像春风里一片草木抽芽的湿地,被许许多多的脚印踏足过,有种可以被轻易采撷和获取的、泛滥的温柔。本来说是来买手镯,但现在宁绍琴却正在试一枚钻石戒指。戒指的圈环穿过柔软的手指和细瘦指节,圈住她无名指的指根。宁绍琴伸出手,戒指上克拉数很大的钻石在冷白色的光源下闪闪发光,她的笑容在映衬下显得十分幸福,仿佛已经走上婚礼红毯,背着小天使翅膀的花童把红色的花瓣撒在她的裙摆上。宁知蝉眨了眨眼,收回目光,对宋易勋说“好”,从沙发上站起来。宋易勋走在他身边,质感高级的西装外套偶尔蹭过他的手臂和肩胛。玻璃展台上陈列了许多饰品,精致切割的宝石平面反射光线,光晕密集得令人感到头晕目眩。“你妈妈的眼光很好。”宋易勋随意拿起一条项链,搭到宁知蝉颈侧,评价道,“这条项链就很好看,很衬你,知蝉。”他有些热的指腹很轻地摩擦宁知蝉的后颈,眼睛一错不错看向宁知蝉,沉着声音问他:“叔叔给你买小项链戴,好不好?”宁知蝉触电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宋易勋的手蹭过宁知蝉颈侧的皮肤,悬在宁知蝉面前很近的地方。“宋叔叔。”宁知蝉避开宋易勋的目光,有些僵硬地说,“我是男的,戴这种东西不太合适,还是送给我妈妈吧。”宋易勋的手空悬了片刻,垂了下去,把项链放回了原处,似乎有点落寞地说:“好像确实不太合适。”“不过叔叔给你准备了其它的礼物,放在车上。”宋易勋再次恢复了温和,笑了笑,又说,“一会儿送给你,看看喜不喜欢。”除了新的翡翠手镯,宁绍琴又看上了一条项链和一对耳饰,不过没有选戒指,宋易勋很宠溺宁绍琴,稀松平常地替这些东西买了单。他们回到车上,宋易勋坐在副驾,向后排递过一个不算太精致的礼品盒。宁绍琴伸手接过来,听到宋易勋说:“前阵子从一个大师手里买来的,说是可以当作护身符,送给知蝉。”盒子里是一颗圆形的红色珊瑚吊坠,看起来通透光洁,被一条黑色的细绳穿起来。“怎么突然送这个。”宁绍琴问道。“和你第一次见面,舞会上,你穿旗袍,戴一支红色珊瑚的钗,突然想到,觉得很美。”宋易勋解释说,“不过这珠子太素,更适合知蝉,正好拿来保一保平安。”宁绍琴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很轻地笑了笑,帮忙把红珊瑚坠子戴到宁知蝉的脖子上,小声催促他道:“快谢谢叔叔呀。”“谢谢叔叔。”宁知蝉生硬地道谢。车窗外天色渐暗,车速不快不慢,从黄昏驶进夜色里。珊瑚吊坠不算太重,接触宁知蝉的小片皮肤,带来难以摆脱的、微薄的凉意。宁知蝉微不可见地缩了缩肩膀,看向窗外,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与此时此刻关联不算太大的事情。某次,他和瞿锦辞**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瞿锦辞好像突然对宁知蝉平坦的胸很感兴趣似的。他用了点力,把泛红的单薄皮肉往手心里拢,宁知蝉痛得轻呼出声,瞿锦辞笑了笑,说宁知蝉好娇气,好像女人。“要不要给你戴小项链,戴小耳环。”瞿锦辞让宁知蝉跪坐着,抱住他的腰,仰着脸看向宁知蝉的眼神有种鲜见的稚气和愉快,“或者打乳/钉。”宁知蝉张着嘴喘气,没能说话,瞿锦辞便继续哄骗他:“不会太痛,跟你穿裙子正好配起来,好不好?”宁知蝉不怕痛,但他当时真的害怕,害怕瞿锦辞真的打算带他去穿刺,怕他所有会留下标记的一时兴起。不过瞿锦辞最终没有这样做。他的兴致或许并不是给宁知蝉留下标记,而是宁知蝉瞬间缩小的瞳孔和脸上惊惧隐忍的表情。在回去的路上,宁知蝉给瞿锦辞发了短信,问今晚是否仍需要他去酒店,不过瞿锦辞并没有很快回复。在等待的期间,为了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坐立不安,宁知蝉刻意地给自己找了一些事情来想。他想南港的码头和海岸,想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想落在洁白床单上触手可及的小片阳光,想瞿锦辞会心甘情愿花时间陪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世界上美好的定义太宽泛了,但宁知蝉见过的太少,他想不出来。直到瞿锦辞回复他“不用”,宁知蝉不再需要强迫自己继续思考,也仍旧没有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