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而稀薄,发泄性的哭喊遮住泪水掉进床铺的声音。在室内暖黄色的光晕下、虚无缥缈的余温里,瞿锦辞低头看向宁知蝉。宁知蝉哭得很凶,声音嘶哑,听起来撕心裂肺。他伏在床铺上,整个身体控制不住似的发抖,后背从皮肤下支棱出肩胛骨骼的弧度,轮廓看起来薄而细瘦,哭得一耸一耸,像很容易被折断的、畸形的蝴蝶翅膀。印象中这似乎是第一次,瞿锦辞看到宁知蝉毫无保留痛哭的样子。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他的面前,清醒的时候。如果一定要追溯,瞿锦辞认为方才产生很短暂的无措有可能来源于此,而想要吻宁知蝉或许只是因为惯用此类安慰人的技巧,但由于对象是宁知蝉,即便此刻亲吻的冲动较往常强烈些许,瞿锦辞最终也并没有这样做。宁知蝉的手指关节发白,指尖下陷,很用力地攥着床单。瞿锦辞看着,皱了皱眉,把他的手指从床单上一根根抠下来,握在手里揉了一下,很凉,而后抓住宁知蝉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压进床铺里。床单上有大片颜色稍深的水渍,宁知蝉偏过脑袋,脸重新露了出来。瞿锦辞用手掰过他的下巴,宁知蝉的脸被迫仰起来,眼睛艰难地聚焦,才勉强看清瞿锦辞的脸,露出一种介于痛苦和迷茫之间的表情。“够了,你别再哭了。”瞿锦辞冷声命令道。宁知蝉听到了,但泪腺失去控制,脸很快又哭湿了。眼泪顺着皮肤,渗进瞿锦辞的指缝间。不知为什么,瞿锦辞的手突然触电似的松开了一点,手指很轻地蜷了蜷,就好像宁知蝉的疼痛和泪水让他变得无所适从一样。不过他只愣怔了小半刻,很快找回对待宁知蝉的方式,用手掌撑在宁知蝉头侧,俯视着他,语气不太好地问:“难道我有说错什么?你是第一次被宋易勋使绊子,还是第一次知道宁绍琴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才觉得委屈吗?”瞿锦辞身形宽阔,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宁知蝉被原原本本笼罩在他的影子下,无处可逃,听到瞿锦辞的声音,脑子只得很乱地被迫开始思考。他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哭,因为根本没什么可哭的。现在哭也不是因为觉得委屈,瞿锦辞说得一点都没错。他知道宋易勋卑鄙,也清楚宁绍琴软弱,自己走投无路典身卖命,到头来却被最想守护的人放弃,做毫无意义的、愚蠢的牺牲。这样的结果诚然痛苦,但宁知蝉的生命从不缺少痛苦,痛苦与痛苦又没什么不同。他想,可能是因为被瞿锦辞提醒了一下,曾经宁绍琴肤浅单薄的、爱的证据突然灌进他的脑子里,猝不及防的痛感像刺扎进被绸布遮住的眼睛,才令他突然忍不住。宁知蝉摇了摇头,逃避似的用手捂住了眼睛。瞿锦辞低头看了宁知蝉一会儿,在他压抑难忍的哭声里,瞿锦辞突然开口,冷静地对宁知蝉说:“不如这样,我带你看样东西吧。”他俯下身环住宁知蝉的身体,将他从**抱了起来,站起身,往卧室外走。瞿锦辞面对面地抱宁知蝉,他们穿过大厅里昏暗和寒凉的空气。宁知蝉被带进另一间很黑的屋子,厚重的窗帘拉起来,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瞿锦辞抱着他坐到沙发上,过了少时,突然有朦胧的、大范围的光源亮起来,整个房间都被稍微照亮了一点,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以及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救我。”“瞿锦辞,求你,可不可以,救我……”“可以。”“我救你。宁知蝉。”家庭影院正在播放。影片中的宁知蝉裙装凌乱,被掰过下巴,露出潮红的半张脸。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神智不清,哭腔浓重,嘴里反复咕哝着瞿锦辞的名字,哀求瞿锦辞救他。画面中的瞿锦辞站在一旁,仅是背影看起来就已经足够高挑英俊,体面尊贵,简直和宁知蝉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宁知蝉得到他冷酷轻易的允诺,而后没有过多的言语,他们开始接吻和**。红色的裙摆被掀开,逐渐在屏幕上摇晃出一片不真切的虚影,浓郁的红混着肉/欲的白,看起来有些诡诞的绮丽,令人感到头晕目眩。“画面里的人,应该很好认吧。”瞿锦辞摸了摸宁知蝉的脸,“你说是么,了了?”宁知蝉被瞿锦辞从背后抱着,眼睛很湿地睁大了,茫然地看着屏幕,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瞿锦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偏头看着宁知蝉迷惘的侧脸,语气平直地陈述道:“如果这段视频流传出去,很多人都会看到,宁绍琴会看到,宋易勋也会看到。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的事。”“不过又没人敢把我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瞿锦辞轻飘飘地说,“但你猜,宋易勋对宁女士究竟是不是真爱,爱到愿意冒着被非议的风险,也要把她迎进家门呢?”瞿锦辞顿了顿,张开嘴,犬齿在宁知蝉的腺体表面咬了一下,又用嘴唇吮吻着周围的皮肤,含糊不清地问:“还是说,他会无所谓你是不是跟我上过床,然后直接把你娶回家?”瞿锦辞在腺体上咬得并不用力,只留下不算太深的齿痕。宁知蝉听得遍体生寒,腺体传出疼痛,却因为后颈温热潮湿的触感,因为瞿锦辞假意温和的爱抚,难以控制地释放出一些气味甜腻的信息素来。“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宁知蝉僵硬地说,“瞿锦辞,你早就计划好了所有事,是不是?”瞿锦辞嗅着宁知蝉腺体散发出的气味,似乎并不满足,又在那处脆弱的器官表面咬了几下,力度越来越大,下陷也越来越深,齿痕隔着苍白脆弱的皮肤,嵌进宁知蝉的腺体里。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我是不会让宋易勋好过的。”犬齿碰触omega腺体带来的痛感引发了本能的恐惧,宁知蝉突然受了刺激似的,拼命用力挣扎起来。“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宁知蝉凄厉地大喊。瞿锦辞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圈得太用力了,宁知蝉没能挣脱得开,被很紧地禁锢在瞿锦辞的怀里,最后脱了力,崩溃大哭起来:“和我有什么干系!和我妈又什么干系!为什么要非要把我们牵扯进来!你们的名声是名声,我们的就无所谓……你们的命比别人金贵,就可以不管不顾我们的死活吗!”“我把你牵扯进来?”瞿锦辞一反常态,突然发了怒,抓着宁知蝉的头发,强迫他转过头来,看着他,“宁知蝉,你给我好好想想清楚,在酒吧包厢那个晚上,到底是你自己走进来的,还是我把你拉进来的!你爬我的床,要我救你,现在倒想撇清干系?”瞿锦辞冷笑一声:“不妨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妈为了自己做阔太太高枕无忧,随随便便把你献祭一样送到宋易勋手里,没有我在,你早就被宋易勋啃得尸骨无存了,哪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吵!”宁知蝉浑身发抖,说不出话,用手捂着眼睛哭。瞿锦辞环着宁知蝉的手臂紧了紧,很快失去耐心,不算温柔地把他推倒到沙发上,握住手腕掰开,强迫他露出眼睛,目光一错不错地看宁知蝉。“我瞿锦辞长到现在,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没有必要逼迫你什么。宁知蝉,我可以给你选择。”瞿锦辞说,“要么,你现在离开,从今往后我不再管你,所有后果你自己承担。要么,你乖乖听话,我护着你,但是,留在我身边。”“我是认真的。”瞿锦辞低头俯到宁知蝉耳边,“做兄长还是做情人,了了,你自己选。”瞿锦辞的腺体溢出甜酒信息素,热而浓烈的气味,轻易地伪造爱情,依赖和拥抱一样把宁知蝉包裹起来。宁知蝉软弱地睁开眼,瞿锦辞离得很近,相隔很小的空间,身体撑在宁知蝉上方。不知为什么,明明手握主导权,但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反而有点狼狈和恳切似的。他的额头青筋暴起,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湿了,鬓边细密的汗水淌下来,缀在下巴上,身体紧绷,肌束颤动,似乎在极力忍耐些什么,仿佛等不到下一秒就要把宁知蝉拆吞入腹,但这一秒仍等待他的回答。宁知蝉看向瞿锦辞,又被卷进他眼中黑色的漩涡。恍惚的一瞬间,宁知蝉突然想到第一次和现在一样近地、看到瞿锦辞的样子。在灯光纷繁闪烁的酒吧包厢里,空气中的甜酒味信息素异常浓郁,他恐惧不安地走进瞿锦辞的包厢,被瞿锦辞用很大的力气摁在墙壁上,那时瞿锦辞暴戾而深情看向他的眼睛,与面前的瞿锦辞似乎产生了微妙的重合。宁知蝉不愿回忆,但可惜事与愿违,他把一切都记得太清楚了。那天晚上,是他先吻瞿锦辞的。瞿锦辞的身体突然顿了顿,唇上一片触感温柔。宁知蝉环住瞿锦辞的脖子,仰头贴近他的脸,很紧地闭上了眼睛。瞿锦辞也向宁知蝉低头。他们开始接一个难耐的吻,不约而同地沉默,在熟悉似本能的爱情错觉中,达成了短暂的共识。瞿锦辞压着宁知蝉接了一会儿吻,不似往常从容,主动去吻宁知蝉后颈的腺体。起初只是小孩子一样的啄吻,逐渐变得潮湿和强硬起来。在后颈皮肤表面摩擦的、尖锐的犬齿尖端开始稍稍用力,咬住脆弱的腺体。宁知蝉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下意识地瑟缩起来。本能的恐惧要他逃走,但瞿锦辞很紧地抱着他,为他带来虚无缥缈的安全感。逃避变得徒劳,后颈骤然传来陌生的痛感。alpha的犬齿刺入omega腺体内,信息素汹涌地注入宁知蝉的身体,周围空气里,甜酒和扶桑花气味开始彼此交融,催生出一种具象的、代表情/欲的味道。瞿锦辞沉重地呼吸少时,终于退出标记的犬齿,吻了吻宁知蝉腺体的伤口。痛感逐渐消失在错觉般温柔的安抚中,但宁知蝉还是忍不住哭了。他没得选了。跟瞿锦辞的选项没有关系,跟标不标记也没有关系。其实他早就没得选了。宁知蝉感觉很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柔软温热的触感,很轻地碰到他的面颊和眼皮。那种感觉不太真切,像在做一个美梦,轻飘飘的,但让眼泪稍微收回去了一点。宁知蝉昏昏沉沉地想,或许整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不希望他哭的人了,因此他认为可能是瞿锦辞的手指,恰好帮他擦掉了流下来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