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少有温和的雪夜,天色渐暗,礼堂内宾客陆续抵达。瞿锦辞到得不早不晚,走进灯光明亮的礼堂,不知是由于英俊得太过惹眼,还是身边宁知蝉的装扮太格格不入,瞿锦辞带着宁知蝉径直走到侧厅的休息区,没有多做停留,依旧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他们在软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期间有人来向瞿锦辞打招呼。往常类似场合中,瞿锦辞早已如鱼得水,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应付来人都十分敷衍。左家长子是商业联姻,订婚典礼变相成为商务交际的酒会,前来赴宴的宾客大都彼此相熟、多多少少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因此就连面孔与以往都没什么不同。但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瞿锦辞侧过头,看到身边安静的、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宁知蝉。宁知蝉穿着厚外套,衣领里露出来的脸小巧又很白皙,皮肤几乎透亮,被笼罩在名利场缺乏情感色彩的灯光下,有种别样的柔软、脆弱和纯净。他眼睫低垂着,坐在瞿锦辞身边,肩膀贴着他的胳膊,看起来很温顺,也有些许局促,仿佛从南港冰冷的夜色中走来,在瞿锦辞的身边,找到了唯一的容身之处。瞿锦辞低头看了宁知蝉少时,突然招手召来侍从,从托盘里取了一块小蛋糕。“饿了吗?”瞿锦辞把蛋糕递到宁知蝉面前。宁知蝉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但伸手接过了蛋糕,乖觉地张嘴咬了一小口,慢吞吞咀嚼起来。瞿锦辞自己也不记得,盯着宁知蝉吃东西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吃东西根本没什么好看的,宁知蝉很瘦,面颊几乎有了轻微的凹陷,只有吃东西的时候会稍微鼓出来一点,显得不那么虚弱和病态,但动作是机械性的,咀嚼显得吃力,吞咽看起来也有点勉强。瞿锦辞认为是因为没有投其所好,所以宁知蝉对食物不太喜欢。于是他又伸手,把蛋糕从宁知蝉手里拿走了,带宁知蝉来到摆放各类精致菜品和水果点心的长桌旁,随手指了指,身后的侍从便将桌上每种的食物都各自取了一点,摆盘装碟,送到附近的餐台上。“为什么不吃东西?”瞿锦辞问。宁知蝉面对桌面上多到有点数不清的餐点,一时都没有动,随即又听到瞿锦辞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这么多种,都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他又问。宁知蝉看着瞿锦辞,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茫然无措。因为好像从来没人问过他喜欢什么。宁知蝉自己没有考虑过,也没有期盼真的有人会在意。此刻瞿锦辞突然反常地、固执地开始询问,让宁知蝉感到有些无所适从。“……没有。”宁知蝉犹豫了少时,发觉瞿锦辞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好,垂下眼睛,小声回答他:“没有不喜欢。”瞿锦辞很少被轻易蒙骗,看着宁知蝉,淡淡“哦”了一声。似乎为了验证,瞿锦辞拿起了餐具,递到宁知蝉嘴边的所有东西,宁知蝉都没怎么犹豫地吃了,就好像他真的不在乎食物的种类,而是喜欢的另有其他一样。瞿锦辞又叉起一颗蛋糕上的酒渍车厘子,碰了碰宁知蝉的嘴唇,宁知蝉便张嘴,整颗车厘子被含进口腔,但沾了一点奶油在嘴唇上。“了了。”瞿锦辞不知为什么,突然叫他。宁知蝉抬头看向瞿锦辞,下意识抿了抿嘴唇,车厘子的汁水混着奶油在嘴唇表面化开,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亟待亲吻的甜蜜和香气。周围没有什么人,瞿锦辞很轻地碰宁知蝉的脸,走近了一些,稍稍低下头。宁知蝉仰脸看着瞿锦辞逐渐靠近,条件反射似的将眼睛垂下去,却听到身后细而甜腻的女声,叫了瞿锦辞的名字。“瞿锦辞!”林恩又叫了一次,声音变得比第一声近了很多。瞿锦辞偏着头看到是她,大抵由于没能迅速遗忘掉脑海中想要亲吻宁知蝉的想法,他微不可见地皱起眉,看上去有些烦躁。“什么事。”瞿锦辞重新站直了身体,手掌从宁知蝉的面颊表面不算太留恋地离开。“宋叔叔到了,身边带着个女人,正在那边跟我爸妈聊事情。”林恩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一下?”瞿锦辞抬眼,看到不远处礼堂侧方的白色石雕附近,宋易勋正和林家二老说话。他身边的宁绍琴安静地站着,穿深绿色的古典礼服,小腹微凸,头上戴一支红色珊瑚的钗,整个人被衬得珠光宝气,勤勤恳恳扮演宋易勋温柔贤惠的情人。瞿锦辞知道,其实瞿宜珍离世后不久,宁绍琴曾不止一次向宋易勋提过办结婚手续的事情,但都被宋易勋暗暗推辞敷衍了过去。说起来,宁绍琴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至少四个月大,如果能够顺利出生,即会成为宋易勋的合法继承人。而根据瞿宜珍的遗嘱,伴随着拥有血缘关系的新生儿落地,宋易勋会立刻变得一无所有。以瞿锦辞对他的了解,他畏惧又野心勃勃,不会甘心这么快就失去权利、任人摆布。因此他必然不会想要按照之前允诺的,娶宁绍琴进门,恐怕也未必会真心欢迎他们即将出世的小孩。原本为这件事,宁绍琴心情一直低落,前些时间还稍稍动了胎气,而宋易勋起初一直选择回避,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又突然带宁绍琴来了这里。“可以啊。”瞿锦辞没什么表情地说。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面前的宁知蝉,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的下唇表面缓慢地蹭过去,随手拿过餐巾,把沾染到指尖的奶油和车厘子汁水擦拭掉了。林恩在一旁看到了瞿锦辞的所有动作,而后并不介意地挽住他的手臂,背影从宁知蝉的视野中远离。宁知蝉嘴唇上的血色逐渐变得淡了,残留了些许怪异的红。可能因为瞿锦辞指尖太过用力,此刻他的下唇甚至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很快,有种更剧烈、难以忍耐的痛感开始攀升,逐渐占据了宁知蝉的身体。他突然变得有点失控似的,莽撞地穿过稀疏的人群,勉强找到一条路,跑进了走廊尽头的盥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