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蝉眨了眨眼,好像没能理解瞿锦辞的话一样,微微仰着脸,有点迷茫地看他。“好在司机处理得当,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瞿锦辞告诉宁知蝉,“今天上午,你妈妈已经转进了普通病房,只是处于昏迷状态,还没有醒来过。”“不过医生说,她肚子里的小孩保住了。”瞿锦辞又说。“……车上只有她和司机吗?”宁知蝉突然如梦初醒似的问,“宋易勋呢?”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哽咽,压抑的恨意和不冷静,“他不是和我妈妈同行的吗?为什么只有我妈妈出事,宋易勋为什么没有事?”“他当然不会有事。”瞿锦辞停顿了片刻,直白、但语气很轻,不算太刺耳地告诉宁知蝉:“因为这场车祸,是宋易勋亲自策划安排的。”今日凌晨,瞿锦辞接到了通知宁绍琴车祸消息的电话。他通过庄叔,动用了一些安插在宋易勋身边的亲信关系,也可能因为宋易勋根本没想过掩饰什么,他们很快便查到,这场离奇车祸的幕后主使根本就是宋易勋本人。瞿锦辞早该猜到他不怀好意。其实就连宁绍琴前些日子胎气不稳,也是宋易勋暗中搞的鬼。原本瞿锦辞以为,因为瞿宜珍的遗嘱,宋易勋会拿掉宁绍琴腹中的孩子,没想到他这么丧心病狂,为了将遗产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竟然动了杀人的心思。只不过因为宁绍琴命好,又或是因为宋易勋的报应来得快,宁绍琴不仅保住了性命,就连孩子也无甚大碍。“为什么?”宁知蝉的目光有些空洞,很茫然无措似的,看向瞿锦辞,“她不过是想要婚姻和爱情,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孩子,为什么要对我们……”“了了。”瞿锦辞叫他的名字,思忖了少时,最终还是没有将瞿宜珍遗嘱的具体内容告诉宁知蝉,只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和立场。没有能力的人献祭,有能力的人掠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你妈妈那边,我已经派人看护起来了,暂时不会让宋易勋有可乘之机。”瞿锦辞又说,“只是我也不清楚,他下一步还会有什么样的打算,所以有关你妈妈之后的事情,还值得再好好考虑考虑。”宁知蝉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眼。房间内的空气暖而稀薄,夜灯乳白色的光晕照亮床边的小片空间,像被一个恒温的、能够隔绝外界一切不安因素的玻璃罩子罩了起来,营造出一种温馨到有些怪异的氛围。瞿锦辞看了宁知蝉少时,很轻地碰了碰他的眼睛,感觉到指尖蔓延开一抹微不足道的湿意。宁知蝉哭了。瞿锦辞想。他短暂地回忆起自己看向灵柩中母亲冰冷的面容时,胸腔内泛起不至于汹涌的悲伤,心脏像是被温吞地浸泡和腐蚀着,但不知此类感受的产生,究竟是源于回忆起母亲的离世,还是源于面前不声不响、正在掉眼泪的宁知蝉。瞿锦辞没有过多地追溯无意义的感受,只是脑中产生了模糊而简单的想法——不想让宁知蝉再掉眼泪。其实哄人是很容易的,按照瞿锦辞以往的经验,一些除了金钱什么都无需付出的、价值不菲的东西能够让许多人收住眼泪。但宁知蝉和他们不一样。瞿锦辞惯用的手段迅速地失效了,并且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擅长哄人。宁知蝉一动不动地坐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瞿锦辞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来。他向房间的另一侧走,是想到去拿抽纸,帮宁知蝉擦一下眼泪,但走到床尾时,突然被一股不算大的力气拉住了。“瞿锦辞。”瞿锦辞闻声回过头,宁知蝉正半跪在床尾,有些急迫和恳切地攥着他的手,仰着脸看他。“你帮帮她。”宁知蝉说,“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全部都听你的。只要你帮帮她。你一定有办法的,帮帮她……帮帮我,可以吗?”瞿锦辞顿了顿。他知道宁知蝉妥协了。其实宁知蝉早就已经妥协了。在瞿锦辞最初的筹谋中,报复宋易勋是主要目的,宁家母子的妥协和屈服则是来者不拒的附赠,而不知为什么,得到自己早就抓在手里的东西,瞿锦辞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畅快。说来有些奇怪,此时此刻,他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宁知蝉的膝盖,那么严重的两片淤青,这样跪着是不是会很痛。“你先坐着。”瞿锦辞说。宁知蝉令行禁止,立刻很乖地坐到了床边,依旧有点固执和畏惧似的抓着瞿锦辞,凸起的膝盖碰到瞿锦辞的小腿。“瞿锦辞。”宁知蝉仰头看着瞿锦辞,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很小地又问:“可不可以?”瞿锦辞垂眸看着宁知蝉,眼神很深邃也很浓郁,容易给人造成错觉。宁知蝉觉得因为是瞿锦辞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所以才轻易地应允他,没什么犹豫地对他说:“可以。”宁知蝉抓着他的手,如同溺水者抓紧浮木,沉默了片刻,对瞿锦辞说了“谢谢”。瞿锦辞居高临下地看了宁知蝉一会儿,突然俯下身,用一种似乎并非全无感情的、给予安慰和温柔的方式,很轻地和宁知蝉接了短暂的吻。他的手掌碰触宁知蝉的侧脸和后颈,眼泪残留的湿意被体温缓慢地蒸发掉,令宁知蝉觉得有些脸热。同时他的大脑开始变得混乱,感到麻木,平静和绝望。瞿锦辞说得一点错都没有。没有能力的人献祭,有能力的人掠夺,无论是宋易勋还是瞿锦辞,无论想要对他们这种人做什么,哪怕是想要了他们的命,都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仅仅靠自己和妈妈微薄的能力,永远无法做到和他们抗衡,一直都是这样的。宁知蝉想,他早就应该明白了。因为就连他和瞿锦辞关系的开始,也是这样的。“你妈妈还没有醒。”瞿锦辞放开宁知蝉,语气很温和,像是真心实意征求宁知蝉的意见一样,问他:“你想不想去看看她?等到她醒过来,或者是现在,你想什么时候去看她都可以,但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去。”“瞿锦辞,你今天是不是一直在忙,会不会累啊?”大概因为一直忍着哭,宁知蝉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浮在空中断掉的半截蛛丝,没什么起伏和情绪,“还是休息一下吧。”他停顿少时,平静地回答瞿锦辞:“我不想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