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来,自从走进这间餐厅后,宁知蝉频繁地多次感到过后悔。在得知失去了原本预订的位置的时候,在餐厅内意外遇到曾经的心理医生陈逢的时候,以及没有办法拒绝陈逢一起用餐,跟着他走进包厢的时候。宁知蝉和乔纳衡父女俩一同走在陈逢身后,他们路过包厢雕花的木门和墙壁。陈逢打开门,先走了进去,遮住了宁知蝉的部分视野,宁知蝉听到他随意地叫自己包厢里的那位朋友的称呼:“小瞿。”“在外面遇到了熟人,他们没位置,我就把他们叫进来一起吃个饭。”陈逢解释道,象征性地征询那位朋友的意见,“你不介意吧?”他向里面走了一点,为宁知蝉的视野让出了空间。于是在来不及发生任何事情的下一瞬间,宁知蝉几乎立刻看清了瞿锦辞的脸。大概因为没有思考或掩饰的时间,宁知蝉的神色很明显地僵了僵。瞿锦辞与宁知蝉对视着,大抵也发现了宁知蝉的表情,不过他早已变得比往常沉稳、能够控制自己,因此只是在讶异之余,流露了出一点短暂的、难以察觉的失落。包厢内比外面清净许多,门关起来后,隔绝了略微嘈杂的噪声,静得可以听清所有人说话时,每一个细微的语调。宁知蝉听到瞿锦辞有些低沉的声音,似乎带有微不可闻的颤抖,回答说:“不介意。”“瞿先生?”乔纳衡把乔朵放下,对瞿锦辞点头示意,微笑道,“原来您就是陈先生的朋友,在这里遇到,真是巧啊。”陈逢看了眼瞿锦辞,瞿锦辞便告诉他:“这是我在琼海的腺体医生,乔医生。”乔纳衡向陈逢介绍了自己,又看向宁知蝉,对瞿锦辞介绍道:“这是知蝉,上次暴雨的时候搭过瞿先生的车,我们也见过的。”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很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宁知蝉也没有太多的反应,生疏地沉默着。陈逢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片刻,似乎很快看清了情势,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看来大家都认识了,真是有意思,来,都不要站着了,快坐下吧。”他们入了座,服务生敲了门,菜品陆续上桌。席间他们聊天聊得并不多,看起来各怀心事,不过好在陈逢的状态很轻松,对每个人表现得都很热络,场面也不至于太沉闷和尴尬。他随意地提出话题,乔纳衡得体地接了几句,两位医生迅速就当今医疗系统的现状展开了讨论。一旁的宁知蝉没有参与讨论,他向来话不多,现在也没有心情闲聊。大部分时间,他都让自己变得没有太多存在感,低头沉默地进餐,实际上却没有吃进去多少东西。瞿锦辞的目光无时无刻不紧贴在宁知蝉身上,像无数个牵着细线的细小钩子,尖端穿在宁知蝉体内的每一处脏器表面,拉扯引发了不至于剧烈、但难以忽略的,沉闷的痛感。出于以上种种原因,宁知蝉再次产生了微不足道的后悔。他想自己不应该答应乔纳衡的邀请,来吃这顿午餐。事实上,他此时此刻或许更应该远在不知某处的另一个城市,而不是继续逗留在琼海。自从上次淋雨生病后,生活像是一台运转故障的机器,不知到哪里出了问题,接二连三地发生状况。先是朵朵的感冒症状加重,需要人来照顾,后来是宁知蝉养的那只小猫,一直活蹦乱跳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连腹泻了几天。等到小猫的腹泻痊愈,宁知蝉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准备辞掉自闭儿童治疗服务中心的工作时,负责人却突然告诉他,因为琼海关爱自闭儿童的慈善项目开始实施,服务中心即将增大规模,或许需要更多的人手,表示希望宁知蝉可以继续在这里工作,帮助他们渡过这段时期。可能是因为一连串的事件,消磨了非走不可的意志,也有可能因为某些其它的因素,让他失去了说服自己必须离开的理由。宁知蝉就这样选择留下来。似乎为了印证宁知蝉选择的正确性,自从宁知蝉决定继续留在琼海之后,生活便好似回到了正轨。虽然偶尔仍会发生繁琐的小事,但很安定,与宁知蝉理想中的生活状态已经变得很接近了。只要不去在意偶然出现的、瞿锦辞存在过的痕迹,也不去思考那些不再会带来任何伤害和痛苦的、谨慎的善意和关怀,宁知蝉可以假装忘记,说服自己相信,他已经过上了自己所期望的生活。但在当瞿锦辞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切看上去仍旧平和无虞的此刻,宁知蝉却轻易变得动摇,内心建立的壁垒出现了腐蚀的裂痕。他明明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的存在感,就只是沉默着。漆黑的眼睛望向宁知蝉的时候,宁知蝉发现,假装的就是假装的,不在意不是真的不在意。他根本没办法像对待任何一个不重要的、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对待瞿锦辞,也没办法像面对乔纳衡、面对陈逢、面对平常接触过的所有人一样,心平气和地相处,尝试着将他融入自己正常的生活。因为瞿锦辞是瞿锦辞,所以宁知蝉没办法做到。思绪似乎再次被曾经的回忆牵动,宁知蝉变得有点食不下咽。他低着头避开瞿锦辞的眼睛,却觉得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不安的感觉从潜意识蔓延到身体,心脏像是从胸腔跳到喉咙。“不好意思。”宁知蝉放下餐具,站了起来。陈逢和乔纳衡从医疗系统谈论到带小孩,话题突然被打断了,看着宁知蝉。宁知蝉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样,尽可能平和地说:“抱歉,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而后走出了包厢。洗手间里没有人,宁知蝉站在盥洗台前。他有点想要干呕,但离开包厢之后,不适感又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于是只是用冷水漱了口,把喉咙的**感压下去一点,而后没什么力气地站直了身体。冷白色的光显得宁知蝉的脸有些憔悴。他看着镜中变得有点不像自己的自己,迷惘了少时,突然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而后又在镜中看到了瞿锦辞的脸。“了了,你还好吗?”瞿锦辞站在宁知蝉的身后,问道。盥洗台前空间有限,瞿锦辞站得离墙壁更近,在镜中的身体轮廓宽阔得能够将宁知蝉完全容纳,像是明明渴望与宁知蝉拥抱,却不得不刻意保持了距离。宁知蝉没有说话,瞿锦辞看着镜中宁知蝉有些苍白的脸,犹豫了少时,又问:“是……因为见到了我吗?”“……没。”宁知蝉下意识垂下了眼,回答瞿锦辞。“了了,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瞿锦辞似乎担心宁知蝉不相信,有些急切地为自己剖白,“我承认我确实想见你,去了治疗中心没有看到你,是陈逢带我来这里的,我不知道你也会来这里。”“我答应过你,定位不会再用就是不会再用了。”瞿锦辞说,“而且那条腰链,你不喜欢,肯定已经扔掉了,对吧?”“了了。”瞿锦辞稍微走近了一点,用有点委屈的、又很恳切的语气,对宁知蝉说:“你相信我吧。”宁知蝉没有立刻回答,瞿锦辞耐心地垂眸看着他。大概因为距离缩短了一点,瞿锦辞眨了眨眼,忽然看到了宁知蝉脸上蔓延着成片的水渍。画面迅速与梦中宁知蝉流泪的样子发生了重合,水滴坠在下巴上,瞿锦辞下意识抬了抬手,仿佛替宁知蝉擦掉眼泪已经成为了不经思考便发生的行为。他的衬衫袖口碰到了宁知蝉的侧脸,碰触的触感很轻也很短暂。像是不理解瞿锦辞在做什么,宁知蝉的身体顿了顿,有些迷惘又警惕地抬头看着他,直到瞿锦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碰到宁知蝉下巴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重新收了回来。碰触带来的触感和温度令人无所适从。他们沉默了少时,瞿锦辞先张了张嘴,却是对宁知蝉说“对不起”。“我以为……你哭了。”瞿锦辞说。宁知蝉又低下头,不再看瞿锦辞,只是对他说:“知道了。”-----对不起桃作息阴间 都是半夜偷偷更新 大家晚安 明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