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需要计数,宁知蝉已经没有办法算清在自己的梦境中,曾经见到过瞿锦辞的次数。这晚他睡得其实不算太好,似乎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残留着思绪的梦境从偶尔传来风声的深夜,一直持续到空气变得微冷、漂浮着的浅淡热度和气味尽数散去的清晨。和往常不同,这晚的梦内容单调而平和,没有过于怪诞的意向,也没有令人感到痛苦的记忆。在这晚的梦中,宁知蝉像是脱离了画面,独立于梦境而存在,身处旁观者的视角,经历整场梦境仿佛观看一部电影漫长停滞的空镜。天空是灰白色,阳光在云层后照出微不足道的、很淡的一片光晕,半空飘着像是水雾一样的小雨,落到眼前仿佛漫无边际的、白色的花海表面。花朵被风很轻地吹着,像潮汐一样浮动。在白色花海之间蜿蜒曲折的小路上,瞿锦辞独自走着。宁知蝉很远地看到瞿锦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瞿锦辞也无法感知到宁知蝉的存在。漫天的雨雾淋湿了他的眼睛、肩膀和后背,瞿锦辞看着那些花。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迷茫,样子也有一些落寞,已经找遍了花海中的每一朵,却始终找不到那朵属于他红色的扶桑,但依旧很固执地向前,好像永远不厌其烦,也不知疲倦。当瞿锦辞的背影逐渐在花和风雨中消失,宁知蝉的梦便醒了。他睁开眼睛,室外的晨光照到窗口,屋内仍然有些晦暗。宁知蝉从**坐起来,头脑略微有些昏沉,可能因为睡得不是很好,在醒来之后,仍旧间断地回忆起梦中画面的所有细节,偶尔也会产生与现实相互混淆的错觉。他有点游离地想,如果方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瞿锦辞真的会那么固执而决绝地走遍偌大的花海,只为了找一朵不太起眼、也没什么特别的花么。从前宁知蝉觉得不会,毕竟瞿锦辞那么优越,那么高高在上,想要的所有东西都能轻易得到,不可能随随便便为任何人或事物低头。但现在,宁知蝉似乎改变了想法。因为那朵花对于瞿锦辞而言可能真的很重要。天色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梦境的画面随着现实变得清晰而逐渐淡去,宁知蝉便不再想了。他下了床洗漱,换了衣服,像往常一样,收整之后,去了自闭儿童治疗服务中心上班。因为慈善项目的款项到位,治疗中心扩大了规模,最近这些天,宁知蝉被分配去给新任职的员工做培训,变得有些忙碌。这天傍晚下班之前,他抽空到自己曾经工作的治疗室看了一眼,医生和小孩都不在,治疗已经结束了。算起来,宁知蝉已经有些时间没有见到乔朵和乔医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对乔纳衡的坦白,宁知蝉想,那时乔纳衡的反应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被欺骗和隐瞒的感觉自然不会太好,宁知蝉对此感到有些愧疚。这样想着,他从治疗中心走出来,看到一辆很眼熟的车子停在路边深绿色的树下。宁知蝉盯着车子看了一会儿,走出门口时,瞿锦辞突然从旁边走了过来。“了了。”瞿锦辞看着宁知蝉,心情似乎因为见到宁知蝉而变得不错,带着不加掩藏的笑意,对宁知蝉说,“你下班啦。”宁知蝉“嗯”来一声,问瞿锦辞:“你怎么来了?”“我来接你下班。”瞿锦辞自然地回答。他们上了车,车子启动后不久,瞿锦辞接了一通工作电话。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瞿锦辞通话的语气不太好,皱着眉,最后沉默了许久,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说:“行,我尽快回去。”等到通话结束,瞿锦辞摘下耳机,开了一小段路,突然问宁知蝉:“了了,晚餐有什么想吃的吗?”宁知蝉迟疑了一下,方才的通话内容他一知半解地听到了,大概是有急事等待着瞿锦辞回去解决,但瞿锦辞现在又好像一副太想和宁知蝉一起吃晚餐,而不想回去工作的样子。于是他对瞿锦辞说:“不是有急事吗?如果有事就快点回去处理吧。”“可是我才来这边,如果现在回去,今晚可能就没办法回来,也没办法再见到你了。”瞿锦辞像小孩一样瘪了瘪嘴,有点任性地说,“一顿饭的时间嘛,没什么的。”“瞿锦辞。”宁知蝉偏着头看他,想了想,问他,“今天你……从哪里来的啊?”“南港。”瞿锦辞很快回答。他也看着宁知蝉,好像丝毫不在意从南港来到琼海的距离和麻烦,对还没有实现的目的抱有十足的执着,听起来有点可怜地又问宁知蝉:“了了,所以可不可以一起吃晚饭啊?”车子往宁知蝉家的方向开,沿途经过一片看起来很质朴、很有烟火气的街区,街边的店铺经营着小本生意,也有许多可以吃饭的地方。为了节约时间,宁知蝉带瞿锦辞去吃一家附近的鸡汤小馄饨。这可能是瞿锦辞这辈子第一次愿意踏足这样的地方。小餐馆其貌不扬,店面不大,卫生条件貌似也很一般,看起来也就仅仅只是能让人填饱肚子而已。鸡汤小馄饨很快做好了,老板娘帮他们端上桌,宁知蝉拆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递给瞿锦辞,告诉他:“味道真的还不错,要不要试一下?”瞿锦辞从来没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如果宁知蝉不在,可能也永远都不会想要来。他听话地低头尝了一口,馄饨还有些烫,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而且瞿锦辞吃过的山珍海味不计其数,馄饨也只不过是馄饨,不具备太强的可比性。瞿锦辞抬头看宁知蝉,问他:“你喜欢这些啊?”“也还好,只不过因为在去南港之前,我上学的时候总是吃这些东西,所以习惯了。”宁知蝉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小心地开口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换一家吧。”“不,我喜欢。”瞿锦辞摇摇头,大概因为突然想要了解和体会宁知蝉的过去,面前朴实的小馄饨突然变得珍贵起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穿着严整的西装,看起来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矜贵,坐在有些局促和廉价简陋的座椅上,和宁知蝉一起吃完了一整碗馄饨。吃过晚餐后,瞿锦辞把宁知蝉送回家中,而后便开车返回了南港。大概因为工作上遇到的问题,瞿锦辞最近一段时间能够往返琼海的次数变得少了些,宁知蝉不常见到瞿锦辞,只是频繁地开始收到一些包裹,譬如生活必须品、宠物用品,或者一些漂亮但不太实用的、不太符合瞿锦辞风格但宁知蝉可能会喜欢的东西。其实宁知蝉对喜好的观念很淡薄,对物质生活没有太多的需求,也对瞿锦辞说过不要再买这些东西给他,但瞿锦辞往往只消停一段时间,然后迅速地故态复萌。这天晚上,治疗中心的工作稍多,宁知蝉罕见地加了班。他乘公共交通回家,顺路从社区的快递站点取走了一个包裹,准备回家之后再打开。即便是在夏天,因为时间很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上也十分昏暗。社区的路灯已经年久失修,微弱的光晕难以照亮道路,模糊不清的黑暗像是在眼前弥散开,占据了视野,令宁知蝉产生了一些本能的恐惧。他想要尽快摆脱黑暗,快步在灰暗的路上走着。然而当路过转角的时候,宁知蝉即将到家的时候,视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周围铺满了细雪和羽毛一样的、暖白色的光。宁知蝉抬了抬头,看向光亮传来的地方。花园外的花架旁挂着一盏暖光灯。灯光照亮了花园内洁白的花朵,照亮宁知蝉回家的路,也照亮屋内靠近窗口的地毯上、半倚着窗棂的瞿锦辞。宁知蝉站在花园外,透过窗子,看到瞿锦辞的侧脸,但瞿锦辞没有发现宁知蝉。他闭着眼睛,呼吸的幅度很轻,似乎正在浅眠。光晕把瞿锦辞侧脸的轮廓照得有些模糊,显得不那么凌厉,多出了些鲜见的、只在宁知蝉眼中出现的温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并没有太久,瞿锦辞睡得好像并不那么安稳,眉头很轻地皱了皱,宁知蝉便下意识地垂眼,不再看他。他路过花园,走进楼内,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盏灯。从来没有人给他留过灯。无论是从前和宁绍琴住在一起时,还是在搬进南港那件不能被叫做家的别墅后。曾经的事情都太不堪了,没有办法见光,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其实宁知蝉真的很怕黑,宁知蝉也不敢奢望过有人会有心,愿意在黑夜里帮他留住一点光亮。或许偶尔也会有异想天开的时候,只是那时宁知蝉从没想过,未来的某天,瞿锦辞会成为那个愿意帮他留灯的人。从来都是别人给他留灯,宁知蝉想,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耐心来等人的呢。走进楼内后,光线变得微弱,黯淡的光晕一直蔓延到宁知蝉脚下。那只是一盏很小的灯,没有办法照亮整个黑夜,但驱散了回忆带来恐惧的迷雾,也让宁知蝉走向的地方都变得明亮。-----写到这里今年就不写啦 明年再写(狗头)祝大家新年快乐!!桃也跨年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