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诊所二楼便能看见正中摆着一盆四仰八叉的绿萝。男人只看了一眼那绿萝,目光便毫不斜视得望向门牌上写着‘林主任’的办公室走去。袁主任在小林主任对面工作,正在给一个七岁的小朋友拔牙,小朋友光是看见牙医带着口罩双手举着银色工具的样子,便哇的一声哭了,随后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像个活蹦乱跳的泥鳅溜出大门。那边办公室里追着小朋友涌出来一群人,陈晋仿佛没瞧见这样充满戏剧性的一幕似的,依旧在林荘办公室外面。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蓦地冷静下来,站定在门外,半天没动。门是虚掩着的,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二楼比一楼味道淡一些,可总归让人神情肃穆,于是肃穆的陈先生那双漆黑的眼睛透过虚掩的房门窥向其中,门内阳光透过缝隙刻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一道圣光,从头到脚把他劈成两半。一半叫他直接进去,另一半在权衡利弊。是的,进去,进去后要是被林荘看见,他该说什么?他不是来找林荘旧情复燃的,但推门进去后发现林荘要是在里面睡着了,他到底去叫醒林荘还是默默退出来?男人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的优柔寡断,好像是站在悬崖上摇摇欲坠的歪脖子树上,要么上前一步,去摘下歪脖子树上艳红欲滴的果实,要么往后一跃,但这样歪脖子树恐怕也要掉入悬崖,他再没有机会摘果子了。不对,他不是来摘果子的,他是……是来看牙的。陈晋舌头在自己的口腔内里焦躁的刮了一圈牙齿内壁,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忽地,里面传来一声轻软的呼喊,陈晋简直像是被一盆热水从头上浇下来!他手脚滚烫,瞬间推门而入。“有人吗?”里面漂亮的小林主任还在闭着眼睛,手背遮着自己的眼睛,身形优美的躺在洁白的诊室小沙发上。约莫三人座的小沙发有着宽厚柔软的扶手,林荘脑袋无力的枕在上面,颜色艳绝的唇瓣干渴起皱,却依旧像是漂亮的花瓣,充满惹人怜惜的质感。他呼吸灼热,连说话好像都是用尽了最后一口力气,“赵成?你还是送我去医院吧,我感觉我有点发烧了……”“赵成?”林荘声音轻缓略带娇气的无助,可依旧没有睁开眼看看进来的是谁,明明赵成穿着运动鞋,进来的人踩在地砖上发出的声响是皮鞋的声音。走进诊室的男人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过这人这样的声调。从前他们还只是朋友的时候,林荘生病了都还不喜欢麻烦他,林荘觉得自己能搞定,只是感冒,多一个人陪着也是浪费时间,告诉家里人也是单纯白白惹家里人担心。林荘当年最经典的一句话便是【又不是什么绝症,没必要大惊小怪到处说。】说这句话的时候,年少的林荘额头上放着冰凉的毛巾,精致的像是精灵一样的鼻子红彤彤的,身边摆了一箩筐擦过鼻涕的卫生纸,偶尔打个喷嚏,震得少年头昏眼花,这人也只是缓了缓让陈晋继续念英语单词给他听,他要背呢。年少的陈晋还只跟林荘是朋友,他对林荘好到令人发指的背后是对方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的滚烫心事,闻言,小陈同学很不赞同,他告诉还在重感冒的林荘说【就算不是什么绝症,可你让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为你做些事情,我们心里也会好受很多,不是说你一个人扛着我们就舒坦,我们不舒坦,我们很难受,我……我和叔叔阿姨,都很难受。】【所以?】躺在**的小林同学被唬住,声音都软了软,问他最好的朋友陈晋,【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做?】那天小陈同学伸手,大着胆子去遮住了林荘漂亮的眼睛,说【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管,这样我们会觉得你会好得快。】小林同学登时眨了眨睫毛,笑起来,却没有去扒拉开小陈同学的手掌。陈晋至今记得自己那天有多想吻林荘,就像此时……不!不对!陈总皱了皱眉头,认为刚才的想法绝对是疯了,他和林荘什么关系?是形同陌路的初恋关系,他来诊所是为了看牙,他上楼是出于礼貌来看看老同学。再说了,昨天某人还说要请他吃饭,他上来也说得过去,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只是比较陌生而已。看见一个随便什么老同学生病了,关心关心,这也正常。“咳,是我。”男人忽地出声。躺在小沙发上的小林主任好像是惊到了,立马挪开手,因为难受而湿润的睫毛成簇状撒开,散发着温柔迷人的水光,视线直接同站着的陈晋撞上,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啊,是你。”林荘像是有些紧张,不好意思的坐起来,生怕自己这样不体面的样子落进前男友的眼睛,“你怎么来了?”“我来看牙。”陈先生说着他从昨晚就决定好的理由,“王洪广推荐的,但我既然来了,就想着应该上来跟你打个招呼。”不是故意来看你。陈总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到极致,似乎生怕被误会,于是说起理由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哦,是这样。”陈晋看林荘垂下睫毛,笑容都淡了一些,好像有些懊恼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心中微微一动,又立马按捺下去。林荘忽地又抬头笑着说:“本来你来我们店,怎么说也应该我来给你看,不是我吹,我手艺比老袁和朱晓好,要是拔牙,绝对的无痛拔牙。”说完,林荘又叹了口气,说:“不过实在是不太好意思,不凑巧,昨天好像在冷风里走太久了,我有些感冒发烧。”一边说,林荘一边又用手背柔柔的挨了挨自己光洁的额头,“应该是低烧,我下午还有个预约患者,现在得去打针,希望下午能好,不然就得取消预约了。”“那就取消。”陈晋换了一只腿支撑全身的重量,双手抱臂,音色低沉,镜片下深邃的眼盯着林荘,而后又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过于关心了,便又加了一句,“按长远目光来看,当然是先养好病再工作效率更高。”林荘点点头:“我知道,那……那我安排老袁给你看吧,店里现在就他是老资格的,其他都是新人,拿你给他们练手,我可不敢。”说完,站起来就要去开门找老袁。可他第一次竟是站起来后瞬间又要跌坐回去。“林荘!”陈晋下意识上前一步抓住了林荘的手臂,把人带到怀里。林荘一时间满鼻的冰川海蓝香气,不知道是哪款香水,味道冷冽的要命,很淡,又绝对不容忽视。林荘从前可没有从陈晋身上闻到过除了汗味以外的任何气味。这气味陌生的很,一如现在于他来说一无所知的陈晋。他不知道陈晋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陈晋这些年有没有过别人,林荘能理解自己在跟陈晋分手后,陈晋有资格去谈别人,但陈晋也说过要等他。林荘理性上能够接受,情绪上却绝对无法接受。他知道自己这样可能过于苛刻,这世上应该没有谁能真的等谁十几年,更何况陈晋一直都很受欢迎。可……他这些年都没有别人,他希望陈晋也是。这是种无法说出口的期望。胡思乱想了许多,但时间也不过只是过去了几秒。林荘总算是站稳,发现自己在陈晋怀里,立时便离开这人略显温暖宽阔的怀抱,他自己扶着墙壁站好,细腻光滑的面上是不知生病还是羞意的红粉一片。“没事儿没事儿,我自己能站。”林荘说完,还想走。陈晋却是无法袖手旁观,他身体永远比脑袋行动快,上前半搀着林荘,便说:“算了,干脆我送你去医院,反正我不急,什么时候你好了,再来给我看。”“你送我?这不好吧?”林荘有些犹豫。昨天林荘被陈晋送都没有犹豫,这会儿却犹豫,不免让陈晋怀疑是自己刚才搂着林荘的举动让林荘介意。为什么介意?不喜欢被他碰?还是说单纯的不想跟他再有什么其他关系?那刚才又失落个什么?陈总沉着眸色,进而又不愿多想。正好,他也没有。陈晋嘴角都是一抹冰冷的笑:“别误会,再怎么说都是老朋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有对象,你不要担心。”思虑缜密的陈总已经开始物色自己的‘对象’扮演者,从朋友到同事,他要筛选一个最好看最优秀最能拿出手的,以防万一林荘怀疑。他是突然想到给自己创造个对象的,这样不管自己是过来见林荘还是现在帮林荘的忙,都没有什么其他意义,告诉林荘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友谊。正好也能跟林荘划清界限。恩,陈总认为自己这样做非常理智冷静充满即将上市的公司老总的深思熟虑。林荘脑袋里瞬间幻想着陈晋拿着别人送的香水喷在身上来见他的画面,但这画面虚无飘渺,远不如昨天他和陈晋在婚礼上相遇时,陈晋脚步急促却义无反顾向他走来的画面那样真实。林荘一向聪明,直觉从未错过,他点点头,轻声‘哦’了一声,表示相信了陈晋的鬼话,心情却是异常开心。“那真是麻烦你了。就是不知道你男朋友知道我后会不会生气。对了,陈总你加上今天可就帮我两次了,晚上请你和你男朋友吃个饭吧。”小林主任笑起来是任谁都拒绝不了的艳丽绝色。从前陈晋就觉得林荘像是雪白的夹竹桃,美丽,有毒。“客气了。”“应该的,不过……你别和你男友说我们以前的关系,就说是老同学比较好。”林荘出了诊所,被送上陈晋的悍马时,看着陈晋顺手给自己系安全带,一边温柔说。陈总耳边被林荘说话的声音震得发痒,进而意识到自己给林荘系安全带的姿势太亲密了,于是解释说:“抱歉,习惯给副驾驶系安全带了。”这话也是存粹的鬼话,但凡有一个认识现在陈总的人在现场,绝对下巴都要惊得掉地上,别说给副驾驶系安全带了,根本没人敢坐陈晋的车。这人爱开快车,基本上时速都是照着最高限速来的,但城市里堵车是常态,于是开一节路就急刹车,绿灯的时候,前面车子不走,他就疯狂按喇叭,若让陈晋在第一,绿灯一亮,他立马就能猛踩油门冲出去!所有坐过陈晋车子的就算是不晕车,都要快吐了。但小林主任却觉得陈晋开车蛮稳的,昨天也是这样,一直匀速在四五十迈,连一个稍微急点儿的刹车都没有,和小时候一样沉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好像不算事儿。当然,除了当年分手那件事陈晋很偏激,其他时候陈晋都是这样稳重冷静。刚这么夸完,旁边一个的士想要超车,别了一下陈晋的车。陈总立马急刹,眉头猛地一跳,血压都升高了,却又硬生生忍住,偏偏身边的林荘气得要死,跟陈晋说:“刚才就不应该降速,他这样突然超车,我们直接撞上去,反正是他全责。这种人就是没人教训,以为自己开车多厉害,烦死了。”林荘最讨厌危险驾驶的人了,多危险啊,自己乱来,还祸害别人。陈先生看林荘生气了,下意识一本正经地附和说:“是的,我也最讨厌这种人了。”说完,陈晋又去看林荘表情,小林主任却好像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有些拘谨地垂眸,小声说了一句:“看前面啊。”陈晋臊得他-妈-的灵魂都要出鞘,冷淡解释说:“我在看你那边的后视镜。”林荘抿唇,悄悄笑了笑:“哦。”作者有话要说:小林主任什么都知道~钓鱼中~嘴硬陈总:我真的没看他,早就不爱了,我不是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