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晃脚不利索,但还是尽最大的力气在好好走路,但尽管如此,他走起来也还是一瘸一拐的。走到街心广场的时候,一个遮风的地方都没有,冬天的风从四面八方朝他吹过来,他的手和脸都被东疆了。这个点儿广场没什么人,一到了冬天就没有大妈和大爷在这儿跳广场舞了,就连平时出来摆烧烤摊的小贩也没出来。江晃坐在受过潮后掉了漆的木椅子上,点了支烟来抽,风太大的原因,挡都挡不住,点支烟都不顺利,火机一点燃火苗就被风吹灭了,他点了好几下才把烟点燃。他一个人寂静地抽着烟,好一会儿才起身回家,李兴和郭洋在楼下说说笑笑。江晃并不关心他们说了些什么,径直走到楼梯口,李兴翻了个白眼儿,道:“都成瘸子了,还神气个什么?”郭洋随口道:“估计是以前有钱的日子过习惯了,还以为自己多金贵呢,屁都不是。”江晃回去之后倒头就睡,他尽量想避开所有矛盾的情绪,但是越刻意地避开反而越是会去想这些。****苟全在酒店待了好几天,心神不宁的,他天天都跑去问警察有没有把祁鹤楼挖出来,但是根本就没有人看到祁鹤楼,就算看到,这都这么多天了,早就活不了了。签了合同之后,苟全都已经准备要返回去了,刚回到车上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苟全还以为是祁鹤楼那个冷血的干爹打回来的,都准备好把人数落一顿了。电话那头却传来了祁鹤楼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苟全立马就精神了,紧握着手机,焦急道:“鹤楼,你人上哪儿去了?”祁鹤楼调试着输液管的速度,道:“我现在在医院狗哥,你来接我一下,我身上没钱,给不了医药费。”“行行行,我马上就来。”苟全立马调头,把车开到医院去。祁鹤楼脸色苍白地躺在病**,苟全大步走过去,道:“你小子怎么来医院的?不是被雪埋了吗?”“被一个老头儿背过来的,”祁鹤楼撑着身下的床坐起来,道:“合同签了吗?”“签了,放心吧,”苟全道:“你可真吓死老子了,警察找了你这么长时间,就找到一封你的遗书,我还真以为你玩完了。”“哪儿这么容易就死了?”祁鹤楼拔掉手上输液的针头,道:“先回去吧,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苟全:“你药还没输完呢。”祁鹤楼:“输了也没用,过几天就好了,没这么严重。”回去的路上,苟全提了一句遗书的事情,道:“前两天我以为你出事儿了,你那遗书上不是有你干爹的电话号码吗,我就打电话给他说了你的事情。”祁鹤楼心藏咯噔了一下,他打过很多次江晃的电话都没有人接,他都以为江晃不用那个号码了,看样子应该是被拉黑了,他问:“那他是什么反应?”“……”苟全看祁鹤楼挺在意他干爹的,但是他干爹说那些话挺绝,苟全道:“他说你怎么样都跟他没关系。”“……”祁鹤楼靠坐在副驾驶抽烟,像是没有听到苟全的话一样,他也希望自己没听到这话,但他什么都听到了。怎么样都跟他没关系,也就是说,自己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江晃都觉得没关系吗?就是因为江晃家里出事的时候,自己没有陪在他身边,所以他生了这么大的气吗?苟全见他不说话,虽然摸不清这是什么情况,但是从他干爹说话冷冰冰的语气和决绝的话中,不难猜出这两人肯定是闹了矛盾。苟全知道他心里难受,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但是他这人天生就神经大条,说句安慰人的话也跟捅刀子似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比如这时,他自以为善解人意地说:“嗐,你也犯不着为这事儿难过了,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你干爹而已,又不是亲爹,不带血缘关系,等你以后有钱了,愿意给你当干爹当干儿子的人多的是。”祁鹤楼深吸了一口气,雪崩后的后遗症他还没能完全缓过来,苟全这话无疑是火上添油,给了他一次头脑暴击,他干爹现在不要他了,有血缘关系的亲爹和亲舅舅又把他坑得像条被痛打的狗一样。玻璃窗外刺眼的阳光穿过层层的白雪,反射出更晃眼睛的白光,祁鹤楼被光照得眯起了眼睛,他猛吸了一口烟,未知而强烈的落空笼罩着他。整个世界在短暂的一个瞬间宛若一个空洞灰暗的巨大墓茔,他死里逃生,做梦都惦记着的人似乎已经把他忘了,他期待的所有所有未来,全部全部希冀,在此刻变成了一堆轻盈虚浮的泡沫,碰一下就没了影儿。“他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祁鹤楼甚至想象不出来江晃说这句话的时候会是什么语气,什么表情。窗外的风大,一下一下地吹打着祁鹤楼苍白的脸,他手里的烟在大风的吹拂下很快都要燃到底了,等祁鹤楼回过神来的时候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烟头烫出了一个小小的疤。苟全:“鹤楼,祁鹤楼……”“喊我做什么?”祁鹤楼的语气多少有点不耐烦,尤其是在听了苟全说的那番话之后,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不对了似的。苟全见了鬼似的,道:“你怎么回事儿?跟你说半天的话了你一句也不理。”祁鹤楼都懒得去问他在自己发呆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话,用指甲盖儿想都知道他说的肯定没有一句自己爱听的话。“少说两句吧,”祁鹤楼这才扔掉手里将灭未灭的烟头,道:“头还昏沉着呢,你说了我也理不清楚。”“等回去之后,你必须得马上去医院输液,自个儿悄悄地就拔了针走,我就没见过几个像你这么不惜命的人,”苟全道:“你要出点儿什么事儿的话我还怎么跟大哥交差?”祁鹤楼大爷似的靠着车座,车间都放不下他的两条长腿,他懒懒的散漫语气道:“你就一五一十的说,真出了事也怨不到你身上来。”苟全偏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哼笑道:“你这会儿是硬气了,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等你真出了什么毛病有得你后悔的。”“……”祁鹤楼权衡半天,犹豫再三,道:“狗哥,我得回家一趟。”“好端端地怎么又说这个了?”苟全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很为难,道:“不是我不让你回去,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啊,得去问大哥,他要是让你回去我绝不拦一下,但他要是不让你回去的话,你也别怪哥心狠,我知道你是想家了,但是我给大哥办了这么久的事儿,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祁鹤楼:“行,我一回去就问他,你说话算话就行,别拦我。”“我说话算话,”苟全握着方向盘,道:“不过我可提醒你了啊 你最好别提这个事儿,咱们现在的生意才刚刚起步,到处都是需要人的地方,你在的时候都忙不过来,你要是走了情况只怕会更糟。”祁鹤楼管不了这么多,王不亏估计他是想家想得紧了,便同意让他回去一趟。祁鹤楼裹上厚棉衣,一大早就去了机场,他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跟江晃解释自己去卖假药偷鸡摸狗了两年多的事情,但江晃应该还不知道这些。等飞机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下午的事情了,冬日的天色暗得特别早,明明才下午六点过,天就已经暗透了。祁鹤楼打了车回去,走到楼下的时候,郭晓年家的窗户是亮着的,站在老远就能听到他们一家子的笑声。祁鹤楼并不关心他们一家子的事情,直接上楼,他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过来开,也没有听到小白的叫声。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从他心里渐次升起,他继续用力敲了几次门,但依然是没有人应。没一会儿关然拿着钥匙过来江晃家里找点儿东西,一走上去他就听到了很大的敲门声,那动静恨不得要把门板儿都给掀了似的。关然还以为又是张觉和郭洋那两个傻逼来找麻烦了,走上去才发现是祁鹤楼,祁鹤楼道:“你怎么在这儿?江晃呢?”“老子还没问你呢?你他妈哪儿来的脸上这儿来找事儿?”关然一见着他就贼来气,抬脚就踹到他肚子上。祁鹤楼整个人都被他踹得撞到了门板上,他一下就懵了,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平白无故地遭这么一脚。祁鹤楼:“不是,你踹我做什么呀?”“你他妈的,干了什么事儿自己就不知道了是吧?还挺会装傻充楞,”关然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一个拳头砸在他脸上,似乎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打了他好几拳,道:“我警告你,你要真不想死的话,就尽量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尽量躲在外面不要回来。”祁鹤楼被雪埋之后,身上的劲儿都还没缓过来,现在又莫名其妙挨关然这么一顿打,他压根就没力气去挡关然的拳头。祁鹤楼双手护着脑袋,道:“我他妈干什么了?你倒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