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不伺候了,他问药铺掌柜借了块地儿转头就凶神恶煞地勒令唐少棠自行包扎伤腿。唐少棠依言乖乖给自己上药,阿九则又跑回柜台和伙计打听起了当地美食。等唐少棠动作麻利的处理好伤腿走出来,第一眼便瞧见在柜台和伙计侃大山的阿九。阿九神采飞扬的模样,仿佛与自己来自两个世界。唐少棠迟疑着,扭头望向门口。想溜。阿九仿佛背上长了眼,不失时机地回头冲他喊:“磨蹭什么,吃饭去!”他阮棂久盯上的人,还能给放跑了?……饕家馆是丰源镇最出名的食肆,厨子老陈手艺不错人也实诚,不但用料新鲜而且分量十足,无愧于牌匾上“饕餮”之“饕”字,在当地有口皆碑。老陈还酿一手好酒,从不掺水,十里飘香。店小二见了来客,把擦桌的抹布往肩上一甩,热络地上前迎客。“二位客官请上座!”店小二乐呵呵地领阿九二人去靠窗通风的上座,唐少棠却少见地有主意,绕开了宽敞明亮地儿,偏选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阿九:“……”这选座选得老江湖了,坐中间太醒目,窗边门口难防暗器,角落安全,还特别适合不想惹人注意的杀手。唐少棠:“你坐这里。”这里毕竟是无寿山脚下,若有追兵也不稀奇。常年的训练让唐少棠本能选择了更安全的位置让阿九坐。安全是安全,只是毫无风景也无风情。阿九环顾四周,唐少棠落座之处与他的座位正对,他靠墙,唐少棠靠外,身子恰好能将他挡住。若有人经过也只会先注意到唐少棠,若要动手必须先越过唐少棠。这是一个对阿九安全,而对唐少棠本人并不怎么安全的位置。阿九无言地落座,没有抱怨。店小二也没有意见。反正这会儿人少,位子处处空着,客人喜欢什么座位就选什么座位,只要别光占座不点菜就行。“小店的桂花酿芳醇可口,二位客官可要先尝一尝?”阿九:“桂花酿?”阮阁主思忖片刻,心说酒后吐真言,不如试上一试?“行,来两壶。”店小二:“壶?”阿九:“咳,两坛。”“好嘞客官,小的这就去准备。”小二转身回了后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抱着两坛酒端上了桌。阿九打开酒坛子闻了一鼻子,赞了句“挺香”,接过小二递来的碗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对面的唐少棠倒了一碗。唐少棠盯着面前的酒,迟迟没有动作,就听阿九问:“你有什么忌口没?”见唐少棠摇头,阿九就自顾自跟店小二确认起菜单。期间,唐少棠没有插话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在阿九点了第十盘菜的时候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连店小二也看不下去了:“客官,您们还在等人?”阿九:“???没,就我们两人。”店小二:“客官,其实咱这儿分量很足,您二人可能吃不了这么多。不然我给您再从中挑几个?”阿九不悦,说你这不是瞧不起人吗?谁说他吃不完,他吃得完。他甚至用下巴点了点唐少棠,示意他作为同桌之人也应该出来表个态。唐少棠很为难:“……”霓裳楼对饮食有着严格的限制,出任务的时候他也通常只在暗处活动,能吃自带的干粮就绝不外食。阿九这个点法吃法,他非但没见过,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不过唐少棠一向善于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归错处,所以他相信阿九说的或许有道理,他没见过没想过可能只是见识短,并不是阿九有什么不对。于是他在店小二怀疑的眼光中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店小二:“……好嘞,我这就让后厨给二位客官去准备~~~”等上菜的时光漫长而无聊,毫无共同话题的两人只能各自盯着眼前的一万酒发呆。发呆,但不喝。阿九先发制人:“怎么,不爱喝酒?”唐少棠想了想:“没有。”谈不上爱不爱喝,只分有没有必要喝。阿九:“没有是什么意思?没有,爱喝?没有,不能喝?还是没有,不想喝?”唐少棠:“……”他觉得阿九似乎总是有很多话说,很多问题要问。而这些问题连着一个问题,总会逼得他不得不去思考。思考属于自己的想法,但霓裳楼的杀手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唐少棠总是觉得为难。他斟酌了一会儿,方才回答:“能喝,谈不上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喝酒能让人比寻常反应迟缓,平时不喝。”唐少棠接受过饮酒的基本训练,凭着酒味就能判断烈淡。至于酒量,他虽谈不上千杯不醉,也绝不是省油的灯。但他不喜欢灌酒后微醺的感觉,这与他偶尔浅眠入梦时的感觉有些相似。醒来后,记忆总像蒙上了一层朦胧雾气,挥之不散。阿九始终观察着唐少棠的反应,此时眼角带笑,故意曲指将酒碗往对方眼前推了推,强人所难:“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喝口酒都不肯赏脸?”唐少棠是霓裳楼出身,阮阁主没有天真到认为他会是个一杯倒,喝几碗酒就能一股脑儿把老底都透了。本是随意试探着玩儿,可唐少棠不太情愿的样子,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本就势不两立,稍微捉弄一下也无妨。唐少棠:“……”他上下审视一下自己,对阿九的话深以为然。他吃的(阿九请客的),穿的(从阿九家顺手不问自取的),用的(剑也是从阿九家拿的),都是来自阿九。阿九所说有理有据,物证齐全。唐少棠无法反驳,只得妥协。他端起面前盛满酒的陶碗,一饮而尽。酒并不是烈酒,入口甘醇,伴随着的浓郁桂花香更是沁人心脾。唐少棠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味道。但他没有继续倒酒来饮,而是放下酒碗,看着对面的阿九。就像他曾无数次按照婵姨指示完成每一个训练时一般,等着对方给与他评判。但阿九没有给他评价,只问了他感想:“好喝吗?”唐少棠点了点头。阿九随手就把两坛酒都推到他脚边:“都是你的了。”唐少棠疑惑:“你不喝?”阿九摆摆手,把自己的酒碗也推到一边:“本人向来滴酒不沾。”果然,这之后阿九当真只顾着吃饭扒菜,滴酒未沾,也未再劝酒。旁人点个菜嘬口小酒的功夫,阿九就凭借自己一己之力,风卷残云般清空了半桌的菜。唐少棠有些动摇,索性放下了筷子,不与阿九争食。刚上菜的时候,他也随意夹过几个小菜尝了味道。风味尚可,但绝算不上令人欲罢不能的山珍海味。而阿九异于常人的扫菜的速度,不像是饿了两天,倒像是饿了两年。只是他虽吃得速度奇快,动作却不粗鲁,半桌下肚,嘴上也没沾什么油腻。阿九:“你怎么不吃?”他指着泾渭分明的另外半桌菜催促。唐少棠只得再次举起筷子,夹了几个菜到自己碗里。一场“饕餮盛宴”过后,阿九抹抹嘴结了账,表示要去客栈休息。真就吃了立马睡。然而唐少棠还是小看了阿九,去客栈的路上,阿九并未停歇,而是沿路吃吃吃,从街头吃到巷尾。唐少棠甚至开始怀疑,阿九之所以缺银子,怕不是他自己把钱袋吃空了吧。阿九虽然花钱如流水,却不肯当冤大头,砍价的热忱满满,此时正与街边卖糖葫芦的理论。阿九:“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姓赵对吧。我跟你说啊老赵,你这山楂不怎么新鲜了吧?我在街头老张那买的可比你这串新鲜多了。”老赵听了这话,面子上挂不住,反驳道:“唉,这位公子您可别瞎说啊,我老赵卖的糖葫芦是咱丰源镇上最甜的,街坊都知道。”“街坊都知道?真的?”阿九竟是个较真的,当即拉了几个摊主一个个问。“喂,你说说,他家的糖葫芦是不是你们镇上最甜的?若是敢骗我,我让他砸了你的摊子。”阿九指了指“打手”,下巴点了点他自己亲手丢给唐少棠的剑。莫名其妙被任命为打手的唐少棠:“……”“啊这……我……我不知啊。”小贩瞧了一眼冷若冰霜的唐少棠,心道:小伙子长这么俊,做什么不好,非要做流氓啊。我可惹不起你们这些野蛮人啊!阿九:“你不知道?”他随手就又换了个人审问:“那你说,可不许说你也不知道。”无辜的路过群众赶忙话到嘴边的“我也不知道”咽了下去,绞尽脑汁推辞道:“……我,我不吃糖!”问了两个无果,阿九回头,皱眉盯着老赵。“老赵,你有点来头啊。我都拿刀子威胁他们了,他们也不敢说你的糖葫芦难吃。”老赵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给面子呗。”“这位公子你也别闹我了,不如这样,我免费再送您一串儿,消消气?”“行,算你识相。”阿九接过糖葫芦,往唐少棠手里一塞,“你替我拿着。我们走。不许偷吃!”唐少棠失笑,举着一串糖葫芦风中凌乱。他哪里可能偷吃。杀手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日常饮食再注意不过。据他所知,同行外食多点熟悉且口味清淡的食物。一来,如果是熟悉的食物,对味道的变化就更敏感。二来口味清淡的菜色,也更容易分辨所用食材和用料。若是换做口味重的,盖了好几层辣吃不出味的,着实为难人了。但同行里也不乏有人反其道而行,专拣重口味的点,据说有一套中和特定毒药的饮食方法。唐少棠不善此道,但对常见毒物有基础的辨识力,况且凭他的内力,抵抗力远胜于常人,多半不至于被轻易放倒,可即便如此,他吃东西也都是小口吃,少吃,给自己留个余地,为了在万一的情况下给身体足够的时间来消解药性。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像阿九这般吃这么快吃这么多的普通人,震惊之余,竟对阿九的成长环境生出几分好奇。什么样的家,什么样的家人,会养出这样一个人呢?唐少棠盯着手上糖葫芦,略带羡慕地猜想:大约是甜的吧。-----作者有话要说:劝酒是不好的。不是相爱相杀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