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寺庙的大院里,阮棂久一抬头,就望见原本乌黑的天边竟不知何时挂出一道星河漫漫,恰到好处地灼人眼。他凝眸望了片刻,想起三年前他刚出关不久,独自爬上屋顶望天发呆的时候,十文曾拖着蓑衣翁的探子来见他。当时,他将视线从天边收回,曾感到过微妙的不舍,他以为自己低头所见,会引他走向一条新的血路,无趣又疲累。不曾想,这条路上,有个惊喜的变数在等他。“?”唐少棠几乎是紧随其后踏过门槛走进院中。佛院里点着的两座石灯笼映出一片片朦胧微光,照亮二人方寸之处。阮棂久寻声回望,见唐少棠落满星光的眸子,竟不曾掠过周遭的光影,而是径直追着自己而来。他打量唐少棠身姿挺拔,面容出尘绝世,忽然没来由地问:“你愿与我一道回家看星星吗?”唐少棠接话:“你对星相感兴趣?”他对观星卜算之法有兴趣?阮棂久:“……”不,我是对你感兴趣。唐少棠:“?”阮棂久眉头微蹙,口气习惯性地带上了点威胁的意味:“愿不愿?嗯?”唐少棠“迫于**威”点了点头。阮棂久这才满意,说了句“很好。”便又扯回缉凶的正事,开始在院子里转悠。论收拾人,阮阁主自以为经验丰富,总不会出什么大差错。难的是他首先需要揪出这个人下落。偏不巧,他与这座破庙的老和尚素不相识,未曾谋面。还是在今夜的饭桌上,他才第一次听北望派闲聊出这么一号人物,得知这老僧与云游的老主持因缘颇深,且收了北望派一笔不菲的租金才容他们暂住客院。除此之外,阮棂久对此人一无所知,毫无头绪,要怎么找?阮棂久:“你说这老和尚会去哪儿?”换做平时身旁总无人,他或许会放出蛊虫,或是自己先寻出几里地。但今夜身侧有人相伴,他更愿意多费唇舌唠唠嗑。唐少棠:“庙里还住了个小沙弥,他或许会有线索。”唐少棠一句话就点明了线索,阮阁主试图唠嗑的计划就此泡汤,于是乎,他二人不费吹灰之力找上睡眼惺忪的小沙弥问话时,阮阁主的态度就带着点儿不悦的情绪。阮棂久诘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小沙弥:“我,我说我……我才不会告诉你们我师父的下落!”这两人一看就不面善,他虽胆怯,但也不能背叛师门!“哦,也行。”夜已深,阮棂久打了个呵欠。他其实早就困倦了,如今是除了看唐少棠看谁都提不起劲,自是没有了循循善诱跟人摆事实讲道理的耐心。他直接将小沙弥拽出门,提着就飞身跳进北望派暂住的客院,反手准确无误地将人抛进了白骨坑。唐少棠紧随其后,就见阮棂久行走如风,摆手屏退众人,蛮横地一脚踩在坑沿,还不忘往坑里踹了一抔土,躬身冲着坑里的小沙弥道:“一命偿一命,你想替你师父隐瞒,索性连杀人藏尸的罪也一并担了吧。”小沙弥何曾见过这样直白的“问询”,他无意间摸到手边的白骨,粗糙磕手的触感把他吓得屁股尿流。他一面拼了命地往坑外爬,嘴上已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将他所知的一切招了出来。“师父他老人家不爱与人来往,平时总喜欢把自己关在冥想室。”小沙弥指了指冥想室的方向比划道,“我还替师父搬过许多器材,好似是炼丹用的!说是硫磺,皂荚,硝石之类的……”阮棂久示意留守院中的张世歌与十文去冥想室查看,自己则回头冲小沙弥嘲讽道:“你师父不是个和尚吗?怎么还改行当道士了?”小沙弥为自证清白,赶紧辩白道:“我也这么问过师父!”他确实曾问过老和尚,他问:师父,不是说道士才炼丹吗?咱们当和尚不是应该念经吗?结果,他的问话没换来解释,只讨回师父的一顿臭骂,教训他境界不够,没能大彻大悟,需要苦修参悟,便罚他大冬天穿着单衣扫雪挑水,只能靠念经驱寒。小沙弥摸着脑袋道:“后来我看师父炼出来的都是香灰,香烛什么的。好像有是和尚才有的,就不觉着怪了。”阮棂久:“你师父不爱与人来往,但他炼出的香灰香烛,总不都自己用的吧?”天天点蜡吃灰?小沙弥一拍脑门,道:“对对,有一位常来取香灰香烛的女施主。”唐少棠:“可是今日登门祈福那两位女子?”小沙弥顾不得细想唐少棠如何得知,只赶着答话:“没错没错!穿紫衣的女施主是咱们庙里常客,另一位绿衣的女施主,还是头一次见。”阮棂久转头问唐少棠:“你见过她们?”唐少棠点了点头,将发现落花意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个大概。一旁的小沙弥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继续回想,补充道:“对了,还有一个年轻公子也常来。很虔诚!”阮棂久:“怎么个虔诚法?”小沙弥理直气壮道:“师父说了,谁捐的多,谁最虔诚,那位公子每次来,都捐许多香火钱!”阮棂久大开眼界,心道:好一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小沙弥:“有一次我还听师父夸他呢,说他是好徒儿。”为这事儿他暗自生气了许久。毕竟,他当了师父那么久的徒儿都没挨过一句夸,却被一个香客抢去了徒儿的头衔,能不生闷气?阮棂久扬声道:“好徒儿?这个好徒儿姓谁名甚?”小沙弥摇了摇头,如实相告:“不知道。”阮棂久又问:“长什么模样?”“长……”小沙弥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憋出三个字:“很平常。”太平常了,以至于一时间甚至想不出别的措辞来形容。阮棂久:“……”说起平常,他倒是能想起最近碰上过的一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但仅凭外貌平常这一个线索,世人千千万万,不足以认定是他。阮棂久:“有其他特征么?”小沙弥冥思苦想了半晌,终于在桌案上烛火里找到了答案。“我想起来了,这位年轻的公子来寺里供养过一盏长明灯!”……由小沙弥引路,阮棂久与唐少棠二人并肩踏入了寺院大殿,阮棂久从小沙弥手中接过一盏早已熄灭的长明灯,转腕细细打量。目光掠过灯座刻着的字时,他与唐少棠二人同时一怔。——赵贞瑜。这是他们两人第二次看到赵家小姐的名字被人雕刻进冰冷的器物里。上回,是化傅姓的“何长旭”,实则是真正的赵佑运,为杀她而找人雕刻。这回,却是真正的何长旭,以赵佑运的身份,为供奉她灵魂安息所造。实在是讽刺又荒谬。既然与赵小姐的联系浮出了水面,那如今与赵家小姐有所关联且尚在人世的,似乎只剩下“赵佑运”一人了。阮棂久向身旁的唐少棠抛出话头:“你说这老和尚他会不会去投靠自己的好徒弟呢?”唐少棠点头道:“会。”阮棂久:“看来,得再探一回赵府了。”他笑着转头向唐少棠招招手,自告奋勇道:“这路我熟,我带路。”便是同一条路,与唐少棠同行,当有别样的风景。闻言,唐少棠微微敛眸看向阮棂久。他注意到对方说话的时候眉眼含笑,似乎心里很是欢喜,与方才邀约他观星时相差无几。“……”若说阮棂久喜欢赏星赏月,尚且说得过去,但说他喜欢带路……似乎说不过去。方才是看星星,现在是带路去赵府,究竟有何共通之处?唐少棠喃喃道:“不是星星……”共通之处是……阮棂久:“啊?”许是注视的太久,他从眼前人的一双明眸中窥见了自己的影子。当下恍然。不是星相。是邀约。是……一同看星星的……我?唐少棠深吸一口气,旧话重提:“你方才问我,是否愿意与你一道回去看星星。”阮棂久:“……怎么?你改主意了?”他说话时似乎仍如往常般毫不客气,但倘若细细观察,就不难发现他的语气少了几分平日的底气,多了份不易察觉的惶恐。唐少棠郑重道:“你若愿意,我便愿意。”-----作者有话要说:糖来了!谁吃到了!——因为时间久了,顺便梳理下何长旭与赵佑运的身份。何赵两人年少时候就交换了身份。赵佑运以何长旭的身份娶了赵家小姐。后又化傅姓□□。—而真正的何长旭一直以赵佑运的名义行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