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所有人都下了场,兵分两路,一路意欲追赶阮棂久,一路则与唐少棠等人继续周旋。此刻,他们既不像拦截马车时一般吵吵嚷嚷如一盘散沙,也不似一刻前畏畏缩缩毫无主见。一出手,便知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他们之间的配合谈不上多默契,却足够老练狡猾,各凭本事杀招频出,十分难对付。刀光剑影中,严兄弟一人不曾动手,只呆呆站在人群中,奋力牵着两条狗往外围跑。“二宝,小宝,你们怎么了?这里危险,快走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二宝小宝并不听主人的指挥,反而反其道而行,扯着套在脖颈上的绳子朝另一个方向拉扯。而大宝则始终跟在唐少棠左右不肯离去。连青山恐严兄弟有难,大力格开冲自己来的一剑,忙不迭奔他所在的方向去。张世歌在北望派只学了个皮毛,半吊子的水平,在连青山面前又不敢用无寿阁的法子,于是他束手束脚地打了一会儿就已经喘着粗气忙于应付,见连青山突然掉头往人堆里扎,疑问:“师父?”连青山挥剑替他排开迎面而来的敌人,回道:“那位严兄弟不是他们一伙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说罢,他杀出一条路匆匆赶往人群中心,一步上前,豪迈地挡在严兄弟身前,背着身催促身后人:“我替你拦着,你快走!”背影如山,坚实而可靠。救下了人,连青山又操心地望向自己的徒弟,却见张世歌急红了眼:“师父小心身后!”连青山:“?!”一把雕花匕首自严兄弟腰间抽出,初露锋芒,已是凶光毕现。刃口布满锯齿,被推向连青山宽厚的背脊时,如野兽露出獠牙咬向毫无防备的猎物。连青山以剑点地强行拧身闪避,刃口擦过他腰背时留下一道极深的撕裂伤。因闪避及时,并不致命,却也伤得不清。连青山:“你——”对上严兄弟含笑的目光,连青山顿觉毛骨悚然,捂住伤口后撤了两步:“匕首有毒?你好生歹毒的年轻人!”“严兄弟”捧腹大笑半晌,道:“我得意的属下和金主都死在你们手上。你们不留下几条命,过意的去吗?”连青山不明所以,视线里有一道血影一晃而过,衣摆微动,唐少棠已面不改色地落在他面前,染血的剑芒逼退三五个趁机偷袭之人。唐少棠心里有数,道:“何季永与何长旭?你是万川堂的人?”霓裳楼何时与万川堂同流合污?是在何季永死后?严兄弟眨了眨眼,说:“你知道?看来就是你了。可惜,啧啧啧啧啧,可惜了。我答应了我的楼主好姐姐,使剑最好的那个人,杀不得。说的是你?”他这么说话时,与一身粗犷野性的打扮全然不符,仿佛披的是一副他人的皮子,说不出的古怪违和。闻言,唐少棠垂目瞥一眼手中这把刚从别人那儿抢来的剑,眼神带着嫌弃与遗憾。嫌弃的是这把剑的主人。遗憾的是……某人说要送剑的承诺与心意,被自己给生生辜负了。“严兄弟”望着倒在屋檐上那一排排生死不明的人,心中料定唐少棠就是秋海棠所说之人。“果真是好剑法啊,仅凭一己之力就把我派去追击的人都给拦下了。你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他们叛出师门前,可各个都是备受江湖瞩目的青年才俊。”唐少棠:“……”“严兄弟”见唐少棠不接话,背过手指挥万川堂众人绕道追击,表面仍兴致勃勃地向唐少棠热情介绍:“比如那个挂在檐下兽头上的,他是——”张世歌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插嘴道:“你是万川堂的堂主!”“严兄弟”:“小兄弟挺有眼光?”张世歌:“传说万川堂的堂主是个身份成谜的疯子,他每杀一位高手,就会将自己伪装成对方,甚至会厚颜无耻的以死者身份自居,挨个拜访死者的亲朋好友。”他仗着有唐少棠在,壮着胆子手指万川堂堂主,鄙夷道:“但他和死者长的一点也不像,回回都会被拆穿。拆穿后便恼羞成怒杀人。据说他还有个特点,人特别特别的啰嗦!”万川堂堂主:“……”连青山:“……”唐少棠:“……”张世歌:“你说你姓严,你杀的是谁?”万川堂堂主不动声色地转眸扫了一圈,见手下仍未成功脱离唐少棠的视线,便继续侃侃:“小兄弟知道的不少啊。我这人啊,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夺人所好。上回杀的人吧,没来得及问出姓名就失手杀了,除了知道他姓严,就只剩下他养的这几条狗了。”说话间,已有人趁机偷袭唐少棠失手,寒光交错,杀气肆意。万川堂堂主见状不慌不忙,自顾自侃侃:“这些畜生都是养不熟的东西,我好吃好喝的照顾着。结果一个个都不肯听话,非要我出手教训,才肯学乖。”张世歌这才注意到他带来的那三只狗举止异常。黑犬二宝裹着纯银盔甲,看似昂首挺胸,实则受盔甲桎梏,几乎动弹不能。缠满绷带的那条毛色芜杂的小宝则是耷拉着耳朵,受了重伤眼睛都睁不开,如果主人真心爱护,为何还要强行拖它出来?至于浑身雪白的毛绒大宝,自从它脱离了掌控,就一直腻在阮棂久或唐少棠身边不肯回去。即便是此时无法近身,仍然躲在墙脚不愿靠近自己的主人。万川堂堂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与人交手的唐少棠,兀自说着:“你多少有所察觉,所以才不肯把狗还我,对否?”唐少棠此时不光要应付眼前的敌人,还要分心留意是否有人去追阮棂久,根本无心搭理啰里啰嗦的万川堂堂主。就在他打算速战速决一招制敌的瞬间,顿感内息一滞,剑气消散,送出去的剑失了气势只轻描淡写地擦过对方的双腿,却未能将人击倒。唐少棠:“?!”万川堂堂主放声大笑:“时辰总算到了。我等这许久,还以为大宝太不中用呢。”他口中的大宝此时正蜷缩在角落痛苦地呜咽,一会儿看看唐少棠,一会儿又看看张世歌。张世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它抱起,掰开他的牙齿一看,怒道:“你在它牙齿上涂毒?!”万川堂堂主:“放心,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不过暂时阻塞经脉,无法运功罢了。我与楼主姐姐有约在先,不会伤他儿子性命。你别不识抬举。”唐少棠置若罔闻。他如今内力被封,剑招威力不再,剑锋却锐利不减,剑刃掠过对手皮肤时画出一道肉眼难辨的细痕,薄如蝉翼,直断对方经脉。万川堂堂主终于拉下脸,威胁道:“你现与我作对,屡屡阻拦我们追人,可是不顾你们母子情面?”得知亲信背俘,姓阮的必然心焦气躁方寸大乱,正是围剿活捉的好时机。唐少棠罕见地懒懒掀起眼皮,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母子情面?”他答应帮秋海棠一个小忙,去一个地方,拖延一些时间。他也猜到霓裳楼会离间无寿阁中人,会试图扶持一个新的盟友。但他以为她需要的只是时间,以为她会信守承诺不加害于阮棂久。然而,与年少无知时盲目而天真的错信一般的结果,他这位失而复得的母亲,从来都有自己的打算。而他的感受与处境,并不在考虑之列。唐少棠挽了一个剑花,**开围攻之敌,脸色寒如霜雪,冷冷淡淡道:“霓裳楼楼主没有养过儿子,她只培养过一个杀手,一柄剑。”内力被封,让他五感相较平时迟钝了不少。“杀手只会杀人,而剑——”剑身蓦地抚过手掌,割出满手的血。掌心的刺痛传递周身,唐少棠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清醒。“剑开双刃,能杀敌,能伤己。”他垂手甩去长剑上的血渍,仿佛是赤练划空而过,在地上画出一抹刺目的血痕,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像一场心灰意冷的一刀两断。长剑指地,他冷声一字一顿道:“谁追。”“我杀谁。”清冷的眸光里,有决绝的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