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雪闭目打坐时,鼻尖若有若无拢着一片疏香。她的呼吸静不下来,心更静不下来。总觉得有点燥意。珠帘垂下,门窗紧闭。只从雾蒙蒙的窗外,流泻进来几分暧昧不明的光线。耳旁一片寂静,她能听到云舒尘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不知何时起,闻到的香味似乎带了一丝温热,愈发馥郁柔和。卿舟雪感觉师尊离她近了一些,但是此刻正在打坐,不好睁眼分心。最终,卿舟雪忍着痛楚,抱着莫名的心态,眼帘掀起一条缝,就那么看了她一眼。卿舟雪并未看清楚云舒尘何等神色。因着两人都坐于**,厚实的外衣皆已除去,她只朦胧瞧见师尊微敞的领口,玉白的肌肤,隐约缀着朱砂似的……原是胸前一点红痣。“专心点。”卿舟雪彻底闭上眼睛,那一抹鲜艳就此消失在合拢的黑暗之中。好像看到了些不该看的。其后她依然心难静,这难静之因良多,继挥之不去的淡香以后,又多出那小小的一点红。“今日是有什么心事不曾?”待到炉中的燃香在灰烬中消融了最后一星火光,卿舟雪睁开双眼,还是如以前一般,浑身疲惫得不像样子。云舒尘这样问她,卿舟雪不知如何作答。她很想说自己许是因着她而有点心猿意马,但若说到底在意马些什么,卿舟雪难以形容这种渴望。她想看她,又不敢多看,仿佛目光再用力一些,便是亵渎。不能如此,不要惹得她生厌。她忍不住揪起了一角床单。下巴处忽而端了只手,轻轻往上一抬,“师尊和你说话呢。低头做什么?”卿舟雪抬起眼,下意识摸住下巴上那只手,刚一碰着,便如挨着了火炭一样,很快撤下自己的手。“徒儿……没有心事。”卿舟雪摇了摇头,“可能是累了。”“累了就睡,不必强撑着。”沉默良久,云舒尘在心底轻叹一口气,松开她。不算宽敞的空间内,暖得过于暧昧了。盘盘缠缠的炉中香,静默地燃烧着,亦熏得人头脑昏沉。她撩起珠帘,踩上自己的鞋,走了出去。……差一点。还差一点,就不受控制地吻上去了。云舒尘尽量遏制着自己,不去想方才的事情。便是有些喜欢她,也无需沉迷若此,凡事需要循序渐进。屋外的风微凉,冷意骤起,吹得她清醒了许多。*冬意凛然,春意未至。听闻人间此刻已经是家家红灯笼,红福字,聚在一起庆贺新春了。修道人一般不过春节。宗门老祖一闭关就是十年十年地过去,一口气就错过了许多新春。倘若每年还得特地出关过一遭,徒增麻烦。但是太初境春节时休课,对于底下的小弟子而言,各有各的过法。外门大多数尘缘未了,全都回家了,而内门的弟子一般各待在峰上无所事事。阮明珠一路捎上了白苏,约上了卿舟雪,后来还别扭地请来了林寻真,说是光在峰上和自家师尊大眼瞪小眼也很无趣,不如一起下山走走。话到此处,卿舟雪眉梢一蹙。阮明珠瞥了她那窝里宅的师姐一眼,“知道你就喜欢和你师尊日日看着盯着,有趣得很!”卿舟雪却不恼,目视前方,“她确实是有风趣的人。”阮明珠摇着头叹了口气。白苏不觉有他,亦笑道,“师妹和云师叔的感情一向这么好,真是羡煞旁人。”四人一路来到太初境镇上的馆子里,点了一桌好菜。这家馆子在当地比较有名,历史悠久,来吃的不仅有凡人,也有一些闲得没事干的修道人来解解馋虫。最近年关将至,其余的店铺都关门了,只这一家还在揽客。阮明珠嚷着要喝酒,叫小二给她来了两壶。既有这个氛围在,其余几人也各自满上酒杯。几杯酒一喝,话题逐渐敞开来。阮明珠见林寻真连满上了几杯酒,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不禁瞪圆了眼睛,“看不出来,你,你酒量这么好的?”林寻真说,“酒量这东西,平日还能看得出来?”“那是。”阮明珠的单腿撑着地面,将椅子翘了起来,好奇道,“总觉得你这种规规矩矩的人,没什么机会和别人拼酒啦。”“天生的罢了。不过酒确实不该多饮,多饮伤身,确实容易误事。”卿舟雪与白苏两人不会喝,则以茶代酒,光顾着吃菜。阮明珠已然开始就喝酒一事上与林寻真争个高下,看起来林师姐也起了点儿兴致,边聊一些闲谈,边与阮明珠拼着喝。白苏还偶尔插几句话题,卿舟雪则一本正经地执着筷子,善待各路菜系,安静地发扬着传统美德。“你这把剑哪儿来的?”一道女声不可置信地响起。几人顺着声源望去,一黄衫姑娘,模样灵秀,指着卿舟雪放在一旁的清霜剑。她再瞅了几眼,便扭过头,神色气急败坏,对身旁的年轻姑娘说,“大师姐,那不是你上次订的那把么?”她那大师姐装束整齐,气度不凡,腰间也佩一长剑,显然是个剑修。那位闻言便一蹙眉,朝卿舟雪那边看过去——清霜剑通体雪亮,纤细漂亮,很容易辨认出。“在下流云仙宗顾若水,姑娘的那把宝剑,不知从何处寻来?”女子站起身来,声音似有些冷意,不过话说的还算客气。卿舟雪放下茶杯,看向她,“自东海蓬莱的一处铺子取来。”黄衫姑娘一下子恼了,“你知不知道这把剑是事先与了我们的?”卿舟雪手一召,那柄剑便钻入她的手心,极其服帖,“清霜剑择了我,许是缘分。”她说的确实是事实。不过灵剑择主一事十分罕见,记载中寥寥无几。而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炫耀之嫌——哪怕卿舟雪并无此意。“笑话,清霜剑是天下名剑之一,还能择你一金丹期为主?”眼前这位姑娘显然不甚知晓,遂柳眉倒竖,“先来后到不懂且不说,借用这等说辞,忒无耻了!”这时阮明珠已把酒杯一搁,嗤道:“刀剑这些物件,皆靠本事寻来,认主是靠实力。难不成一双嘴皮子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了?那我说你那把剑本是我的,你给是不给?”林寻真把着酒,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那位自称为顾若水的姑娘,一身玄色道袍,袖口云纹似游龙攒动,华贵非常,应当不是普通的宗门弟子。林寻真悄然摁住阮明珠的手,示意她不要多逞口舌之快。“师妹,莫作纠缠了。”顾若水瞥了一眼她们腰带上绣着的灵鹤,“是太初境的弟子么,这剑给便给了,就当图个清净。我再怎么说,倒不至于差这一把宝剑。”她们结了帐。顾若水自卿舟雪身旁走过时,顿了一下脚步,淡淡道,“希望有机会,问仙大会上见。”*本是好好的一顿饭,结果吃到最后索然无味。几人收拾收拾,没了再吃下去的胃口,付账离开。白苏看卿舟雪若有所思,“师妹,这些事计较起来总是乌龙,你别往心里去。”卿舟雪回过神,却见其他几人都在瞧着她,神色各异。她环顾一周,“……我脸上有何东西么?”“这家馆子的蒜蓉白菜还挺不错。”她清咳一声,见几人都不说话,只是瞧着她,以为是没了话题冷场子。可惜师尊不爱吃蒜,说是味道太冲。这家伙一直都是个淡定的。她的几个师姐妹松了口气,顿时感觉把心都操到了狗肚子里去,与其担心卿舟雪坏了心情,还不如担心对面的那姑娘被阮明珠埋汰到气死。“是了,谁和她们计较?”阮明珠冷哼一声,“那群人唧唧歪歪的。走,我们去逛街。”回到鹤衣峰时,已然是深夜,阮明珠本还想继续玩一玩,结果卿舟雪说什么也要回去,说是有事,只好顺了她的意思。卿舟雪看着天色,已然黑得很深。她心中微微揪了起来,这个点儿师尊应当是要睡了,也不知她可会冷。方才落了一场雪下来,此刻已然止息,四周静得出奇。卿舟雪几步走去,正准备推门进去,却瞧见云舒尘披着厚衣裳开了门。“师尊?”云舒尘见到她,“伸手。”卿舟雪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云舒尘手中似握了一点什么,冰冰凉凉的,落入她的手心。她就着月光一看,是雪。雪堆在地上是厚重的。可落在手心,却是半白而朦胧的梨花瓣。被热气一捂,柔软地化尽,便顺着手心的纹路,缓缓流下。嘀嗒。“初春的第一捧雪。”云舒尘的神色轻快:“给今年见到的第一个人。”卿舟雪的心似乎隐隐被推着动了一下,掌心虽冷,却忽觉今夜清风明月实在温柔,一时万物皆可爱。“可是……化了。”直听到面前的人眉梢一弯,笑出声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实在较真得有点幼稚。云舒尘让人进来,将门关紧,又自袖中掏出一封红纸,“为师已许久不过春节,不知还是不是当年习俗。雪虽化了,这个可得拿好。”卿舟雪摸着那红色沉甸甸的纸包,里头一看是许多张银票。“有了这个,我的小徒弟可就不会被年兽叼走了。”女人勾起唇,偏头看着她,柔声道,“新春以后,流年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