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雪偏头看着她,慢慢蹙了眉,还是没说话。她们相视而立,一时只听到鹤衣峰上的风声作响。云舒尘动了一下唇,她继续讲道:“方才是——”她的话戛然而止。斜阳自她们之间的间隙漏出光曦,随着一人的靠近,微微亮的光晕,彻底合拢,只在剪影周边勾勒出一片橘色。光晕一动不动,静谧无声。四周的云海是灿烂的金色,波涛绵延,气吞山河。这个吻来得突兀,去也如一朵缓缓飘去的轻云。怎么亲得这样轻?像是她随时都能飘走一样。又像是想放,而不敢放一样。云舒尘将她环得紧了一些,仔细地回吻过去。在唇齿相依之间,云舒尘忽然感觉到了卿儿微妙的情绪变化,一开始是试探,而后才慢慢放松了些。卿舟雪与她分开后,微微喘了口气。“刚才是没站稳。”云舒尘抚了抚她垂在腰后的长发,“就扶了一下。”云舒尘这一抚,面前的人又靠了过来,她将下巴埋在她的肩膀上,仔细一嗅,又闻到了一股魔族的气息,让她相当难受。云舒尘看她蹙着眉,“怎么了?”“我……闻着头疼,不舒服。”卿舟雪强撑着忍过一阵,这种气息让她周身的灵力紊乱,会下意识地运功备战。但是她又不想放开云舒尘。修道之人并不都如她这么敏锐。有的人甚至什么也闻不出来。卿舟雪很显然,她的反应相当严重,甚至是云舒尘见过最为敏感的。云舒尘神色一黯,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她将自己那身外衣除去,手一松,炙热的火焰自飘走的衣物上燃起。还未落到地面,就已经完全化为了灰烬。这会儿似乎好了许多,卿舟雪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她看向云舒尘,眉梢仍蹙着:“与身份无关,我不喜欢她。”“以后,”云舒尘笑了笑,“我离得远远的。好么?”卿舟雪点了头。片刻后,她又问道:“师尊,倘若地位够高,合籍是不是可以有很多人。”云舒尘一愣,“什么意思?”卿舟雪看着她的眼,神色相当晦涩,像是念着了许久以后的事情。“你还会和别人好吗?”“……”云舒尘没有回答这个离奇的问题,她率先纠正道:“合籍只能有一个。”“我上次听师姐说,无涯宗宗主娶了八个,有男有女。”卿舟雪看着她,“越师叔上一本话本,也是写的某个世家仙门小姐,与幼时娇俏的青梅私定终身,而后去门派修炼,又先后爱上了自己温柔的师姐与可爱的师妹,在降妖除魔的时候收服了几个女妖精,并给了她们一个家;自己的剑灵化形以后,与她夜夜相谈甚欢,最终不顾世俗的眼光,娶了自己的师叔。”云舒尘的手一颤,徒儿道:“然后大家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我以前竟不知还能这般。但是仔细想来,师尊,你是置办什么都要凑一套的——”“打住。”云舒尘恼道,“活人怎能和死物比。对了,越长歌怎么这种东西也给你看?”“自然不能比。”卿舟雪蹙眉道,“但论为人处世,在细小爱好方面总是能了解一个人,你让我平日多留心。师尊,这不是你说的么?”教会她了一些东西,现如今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问了这么多,卿舟雪今日竟还有些不依不挠,她莫不是还不知道自己在吃醋?云舒尘一时被噎住,她沉默片刻,而后抬眸道:“我想来不是这个意思。”她执起卿舟雪的手,摸上脉搏,眉梢一蹙,“你看,坏了。”“……嗯?”“我看你近几日不太对劲,”云舒尘的语气忽然冷下来:“似是有患病之兆。是不是此处有一些郁结?”卿舟雪点点头。她的指尖戳上卿舟雪的心口,淡淡道:“又兼几分酸意,顺着这里一路向上,况且思绪难平,方才瞧见的一幕总是在心中回想,挥之不去。”“说的可对,嗯?”几乎是全中。卿舟雪顿了顿,轻声问:“……我还有的治么。”面前的人生得像九天仙女下凡尘,但是却顶着这样一张冷情的脸,认真问她吃醋还有没有救。云舒尘很想笑,但硬生生忍住了。“药石,怕是无用的。”云舒尘勉强压平唇角,“但还有救,你若是再难受,便似方才那般。”她的目光下挪,盯上卿舟雪尚还红润着的下唇,而后立马微妙地抬了起来。当两人又不知七荤八素地亲了多久时,夕阳已经缓缓沉下。在一片晚风的温柔中,卿舟雪忽然听见云舒尘在她唇边轻声细语,似是叹息,“……也只会有你。”“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信?”朦朦胧胧又听见了这么一句。她到底又在忧心什么。既是你的话。又为何不信呢?卿舟雪闭着眼想。两人踩着沙沙的树叶,一起回去时,卿舟雪偏头问道:“师尊刚才就是想亲一下,是不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云舒尘瞥了她一眼。其实不算太迟。因为她凑过去“治病”的一刹那,师尊翘起来的嘴角,微妙得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但倘若说她在诓人,那也不尽然。卿舟雪低头摸上自己的嘴角,不知为何,她心里的确……的确好受了许多。从前总是会莫名被师尊牵着走,事后才反应过来。现如今,兴许是因为云舒尘的微妙神色变幻被她读得很清楚,她几乎能很快知晓她到底意在何方。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些长进的。只不过……结果并无变化,曾经懵懵懂懂地被圈住,现在却是心甘情愿地上了她的套。回到庭院。梵音坐在一个角落,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在沉思,而后抬眼向她二人瞥了一眼。用过晚饭后,云舒尘特地将她安置到离她们二人较远的房内,免得让卿舟雪睡不安生。这几天出了一趟远门,趁着云舒尘去沐浴,卿舟雪正守在桌前,清点东西。她将一颗颗魔族的内丹摆上桌面,憋着气数了数,竟有二十多个,收获颇丰。听闻妖丹甚为珍贵,但是关于魔族的却是闻所未闻。兴许有些作用,譬如炼化?她去书房中寻觅了一番,瞧瞧有没有什么记载。在云舒尘闭关的六年里,卿舟雪养成了一个还不错的习惯,她若有何疑问,首先便会来此处找一找,若是没有,再想办法问人。这些年来,后一步几乎没有动用到,无论想寻些什么生僻的知识,总能在此处收获颇丰。但奇怪的是,今日她落了空。而且是彻头彻尾的落空。师尊的藏书向来齐全,这与她个人的习惯密切相关。连话本子都要集全套的,倘若缺损无法补全,她宁愿不买不看。话本子放在一面墙后,其余的地方则密密麻麻摆着正经书籍。仙道的功法典籍,记载人间、妖界、各大门派更替的史书,诗文,五花八门。还有各种各样的杂书——譬如菜谱,风物志传,名人逸闻……其中竟还收录了柳师叔近几年写的医书。卿舟雪从头找到尾,连妖界教授猫猫狗狗化形的功法都能寻到,却唯独不见来自魔族的专门著作。这事让她颇为疑惑,莫非是魔族无人写书?这显然比较荒谬。不知为何,那日的魔族女子面具哐然掉落,瞧向师尊的眼神愕然带着几分惊喜,她的神色——就这样撞进了卿舟雪的脑海。彼时她以为是对方认错了。但当师尊告诉她什么魔族的义妹的女儿时,她才能肯定,云舒尘是认识魔族之人的。而且关系并不差。那为何,师尊刻意不收录魔族的功法?正拿着一本书思索时,门被轻轻敲了敲,“这么晚了,有什么书明日看不成。”云舒尘披着一身单衣,走进书房。她看见徒儿手上拿着一本《狐崽成精日记》,不禁莞尔:“怎么,当人当腻了?”卿舟雪清咳一声,将其塞入原处。“我带回来了很多魔族内丹,一时不知如何使用,便想着来此看看。”“捣碎了可以入药,于你可能用处不大,不如趁着还热乎,卖给灵素峰。”云舒尘轻描淡写,语气似乎对魔族相当了解。她看着卿舟雪,略略一偏头,颈脖间的青丝生动地垂下,眉目柔和,“卿卿,还不过来睡?”卿舟雪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叠着音叫了自己的名字,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这是……”“前几日你不是说了,小时候,你家里长辈是叫你卿儿。”云舒尘笑了笑,缓步朝她走来:“我想叫个不一样的,想了几日,觉得此名甚合我意。怎么,你不喜欢?”她愈靠愈近,正当卿舟雪心跳如擂,习惯性闭上眼时——云舒尘却没有亲她,她的身体向前倾去,几乎柔弱无骨,与她贴合在一起。她下巴搁在她肩上,手在她身后摸索一番,抽出一本书来,而后翻开有折痕的一页,《世说新语?惑溺》——这是人间南朝某位人士所著。云舒尘将书摊开,借着昏黄的灯火,“你瞧这句话便说得很好。”卿舟雪睁开眼,瞅着上头的墨字,还未看清,便被师尊柔和的声音一字一句念出,甚是好听。“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文末这一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我亲近你,喜爱你,因此叫你卿卿;我不叫你卿卿,那么谁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