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一下。”一道冷冰冰的女声响起。“这位仙子,你已经将此处净了三遍了。”另一道女声亦毫不客气地回敬。是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云舒尘正坐在前庭她最爱待的位子上,支着半边侧脸,无奈地看着那两个小辈。卿舟雪每每瞧见梵音,总觉得她浑身都在散发黑气。经过之处,便处处留下痕迹,污染了师尊整一个清新的庭院。她爱干净,不能容忍。只要闲暇下来,便不远不近地跟着梵音,在后头不断丢一些清洁的小咒术,争取将魔气驱散。梵音自然也厌恶仙道气息,偏生这女子非要跟着她,还在不停地施法,扰得她动**不安。况且她总觉得这清洁咒是在羞辱自己,明里暗里骂着人脏。眼看着两人对上,气氛又有点紧张。好歹云舒尘已经锁了梵音的修为,不然兴许会打起来。云舒尘看向卿舟雪,垂眸想了想,徒儿向来比较淡然,这是头一次,对于旁人的靠近如坐针毡。昨日她便明言不喜欢她。其实梵音与她素不相识,按理来说不该相处成这样。果然,还是因为冥冥之中,仙魔两道,天生相克,宛若水火势不相容,尤其是在她相当敏锐的情况下。云舒尘偶尔也会想想,当年自己的两个母亲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外界不像是女希氏一族,以女女成婚为风俗。她们俩不仅要克服血脉之中本能的排斥,亦要克服世俗的冷眼,才能短暂地相拥。“师尊。”“……姨母。”云舒尘揉了揉眉心:“别吵。再吵将你们俩一起丢下一梦崖。”她站起身来,自面面相觑的两人中间穿过,将她们隔开。而后云舒尘转过身子,对卿舟雪道:“掌门让你回来以后,去主殿一趟。”卿舟雪微点了下头,“嗯。”她转身离去,终于松了口气,至少得以出门呼吸一下草木新鲜的味道。梵音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云舒尘将她带去了凉亭,倒了一杯茶,握在手中,微微一晃。抬眸道:“这些天,你想好了么。”“母亲和姊妹都死了。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梵音慢慢说完这么一句,忽然起身,跪了下来,仰着头道:“只要能要了她的命,我什么都愿意做。请姨母……助我。”“嗯。”云舒尘道:“真的想好了么?我将你送回去,你还可去郁将军手下,隐姓埋名地过自己的日子。但是一旦走上这条路,你若想反悔,那怕是不能了。”“不会反悔的。”“好。”一瓶丹药落在梵音手中,她打开瓶口,里头有一颗圆滚滚的药丸,闻起来异香扑鼻。梵音对上云舒尘含笑的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她颤着手拿起那颗药丸,顿了顿,然后什么也没有问,仰头吞了下去。“每月中旬,你来寻我拿一次解药,切莫忘了时辰,那会死人的。”云舒尘道:“你长久留在太初境到底也不是个头,先回魔域待着。”“……我要做什么?”“先想办法进迦罗殿,你首先得接近她。”她看着她眼尾夺目的纹路,微微蹙眉,拂袖上去,重新施加了一个更为精密的术法遮掩,“至于什么法子,那就得靠你自己掂量了。”梵音点了点头,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制约她修为的法器,悉数解开。“好孩子。应该还记得回去的路罢。”云舒尘温声道:“小心点,中间一带仙宗众多,最好绕东边走。”*卿舟雪再度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古旧的剑谱。掌门说前几日清理上一代掌门留下的库存,发现了一本压箱底的剑谱,竟是某位冰灵根修士留下的手札。不过写得着实算不上规整,再加上年代久远,许多字迹模糊不清,似乎还能隐约看出水泡泛的痕迹。“可能是祖师爷觉得冰灵根稀少,因此不甚重视此书。要着也没用,就一直搁在那里。”云舒尘看了一眼,觉得此书实在惨不忍睹,她半点都不想收录到自己规整的书架之上,于是让徒弟拿着。卿舟雪一进来时,便觉得那股萦绕不散的魔气已经全部消失。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心旷神怡:“是她走了么。”“走了。”云舒尘打趣道,“这还不得赶紧送走。否则你怕是剑也练不安生,觉也睡不着了。”“的确觉得心里安生了许多。”卿舟雪叹了口气。“之后有什么打算?”当师尊这样问起时,卿舟雪率先想到的便是问仙大会。为了安全,问仙大会最低也是元婴境才能参加。今日掌门还问了一番她的境界,听到这种离奇的情况,他亦愣了半天。不过卿舟雪现下虽无境界,但她的实力约莫可以估量至元婴中期。放眼整个宗门,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参加问仙大会,若是为了争头名,肯定不能按最低的元婴境来算。”云舒尘道:“修为至关重要。若是同境,才会用到平日修习的技巧,或是考虑到灵根之间的相生相克。碰上修为高出太多的,一切技巧皆是妄谈。”“所以这几年,你便待在峰上,莫要乱跑,好好修行。可以瞧瞧这本剑谱,而后将你自己的剑谱编一编。然后是……再跨一个大境界,化神中期,应当是足够了。”卿舟雪沉思一番,“化神中期?”她想起十八岁到二十四岁的六年,好歹从金丹折腾到了元婴。越往上走,肯定是更艰难的。“师尊当年至元婴期到化神期,用了几年?”卿舟雪总是喜欢如此,尤其是修行一道上,她往往会询问师尊当年是什么样的,然后以此为目标努力。云舒尘愣了一瞬,这回忆太过久远,以至于她想了老半天。“那年应该是二十九岁。应当是……约莫六七年。”云舒尘却摇头道:“你无需这么快。不要学。”“为何?”那时候的云舒尘没日没夜地修炼,断绝了与同门师长的一切联系。光阴自指缝间流逝,她浑然不觉。回忆起人生中的几年,不知是太过单调,还是记忆实在久远,她一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没记住。这六七年,只剩下闭目时眼前的黑暗。每日经脉之中的灵力流转不息,长时间运功身体难以承受,她记得自己狼狈地趴在床边呕血,然后吐完了再继续,几乎和魔怔了一样。无疑很痛苦。当年自己是心中悲痛,急着为师娘报仇,这才如此激进。个中凶险,不足为人道。所以,云舒尘不觉得卿舟雪也需要这样。或者说,她的徒儿平日在修炼时总是不紧不慢,心平气和,活像个八百岁的老祖宗在陶冶性情——她便是坐出一个坑来,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十二年。”云舒尘没有给她解释,只是道:“稳扎稳打一点,以后吃的苦头会少很多。”“……好。”没过多久,卿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严谨地指出她思虑不周的地方:“师尊,双修应当会快一些。兴许是十年左右。”云舒尘一愣,半晌后,她笑了笑,“卿卿想和我双修十年?”这句话自云舒尘嘴里说出来,意思似乎还是那个意思,但又好像不一样了,变得分外奇怪起来。卿舟雪摇了摇头,“柳师叔说,双修一次不宜过久。恐会伤身,譬如上次替师尊拔除寒毒之时……”眼看着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毫无害羞之意,云舒尘自觉失策,心中微恼,一手捏住她的脸颊,卿舟雪的话戛然而止。她用力一捏,瞧见她面颊上掐了点红。“……我看你与你柳师叔志趣实在相投,不若把你扔给她当徒弟。”*实际上,倘若有卿舟雪这般勤奋又细致,话少安静的徒弟,柳寻芹打心底里满意。至少,也不能是越长歌这种。面前的女人听她讲一句,笑一声,点点头,过一会儿,那双极为妩媚的凤眼又不知冲哪儿瞥去。时而讶然一声,“柳柳,你这是什么时候换的新发带?”废话。柳长老在心里冷哼,旧的被你薅走了。终于受不了越长歌过分愉悦的笑容后,柳寻芹将书一合:“你到底听不听?”“听。”她一下子正襟危坐,“你不是说我那些话本子胡乱撰写么?为了不误导那些年轻后生,我自然是要认真学的。”“你若是真的想听,便不要冲我笑得这么……”柳寻芹面无表情道。“呵,本座年纪大了,笑一笑,十年少。这你也不懂吗?”越长歌坐直了些,也学着她那样面无表情,结果没到一瞬就重新弯了眼睛。趴在门外观望的大师姐捂住了二师姐的眼睛,而后二师姐叹息一声,摁住了三师妹的脑袋。三师妹不高兴了,她戳了一下老四,低声道:“喂,你挡着我啦。”这些都是越长歌那一群狼狈为奸的徒儿们。大师姐不忍直视地收回眼光:“师尊笑得好**漾。”“……真丢脸。”几个无地自容的徒弟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她看着柳师叔的眼神都在放光,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殊不知,她们的窃窃私语,落到两位长老耳朵里,几乎是高谈阔论,听得分分明明。室内,越长歌的笑容一僵,她轻咳一声,“嗯,屋里头有点闷。”柳寻芹蹙眉道:“嗯?”“我出去透透气。”越长歌站起身来,走向门边,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过后,她很快走了回来。“不闷了?”柳寻芹不由得朝外头瞥了一眼,发现那几个丫头不见了。“少啰嗦。”越长歌再次坐下来,倾身向前一靠,几乎将身子压在了矮几上,指尖点着书页,抬眸道:“你说,我继续听。”柳寻芹本是想看着她的眼睛,但是她豪情万丈地俯身时,一条幽深的沟壑实在过于瞩目,而两团雪白的柔软若有若无地,压皱了她的医书。柳寻芹盯着书,陷入了不对劲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