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地一下,那本书飞了起来。正好落在柳寻芹手中。她将那些褶皱抚得平平整整。“你来此处不真是为了学。既然如此,又何必耽搁我的时候。”越长歌轻咳一声,“你……你怎知我有没有学?我分明在看着。”“因为你打小就这样。”柳寻芹面不改色:“不专心的时候,一看便知。”她这话一出,实则两人都愣了一下。柳寻芹讶异于自己竟能回想起五百年前的师妹,而越长歌则属实不知自己竟还能被她轻易地“看”出来。越长歌遂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那时的你更没耐心。功课不会写,我问你两下,你猜猜你怎么说的?”“你冷冰冰地说——云舒尘肯定写完了,让我去问她。”言罢,越长歌哼笑一声,眼睫悠然抬起。柳寻芹微微蹙着眉。她觉得这女人此话讲出来很没有良心。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天她的确有要事,故而才将她推脱出去。但论宗门考核的那几年,每一个围在桌边温书的夜晚,肯定是她回答越长歌的时候更多一些。“横竖你现在当了长老,也没人来拿这个考核你。”柳寻芹最终还是将书本合上,“况且你说的也不错,诸多庸碌之辈,总是不乐意探索精妙的道法,而更容易被浮夸夺目的声色吸引——话本子这样写,能卖得更好一些。”越长歌的指尖顺着自己的发丝绕了一圈,她慢慢道:“我有意中人,所以想知晓一二,并不是单为写话本。”“此书赠你,其上已经足够详尽,你自己看。”柳寻芹看着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然起身走了出去。越长歌拿着书,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门口空空****,已不见柳寻芹的身影。走得还挺快。柳寻芹出了门,忽然见得一抹白色身影前来,正是卿师侄。算一算这日子,想来是给她师尊拿药的。云舒尘的病情虽说已经好了许多,但常年被两种毒素纠缠,现在她的底子还是比常人要差一些。无需用之前的药,还是给她开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温养一下身体。既然碰上了,就正巧与了她,柳寻芹顺手还给了她一包纸封,里面摸着像是有几个凸起,有点硌手。卿舟雪问道:“师叔,这是什么?”“寸草生的种子。”寸草生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稍有不慎就会夭折。故而天底下的数量越来越少,沦落到今日,也只有太初境的灵素峰还留存着种株。卿舟雪听闻过此类灵植,貌似是在《太初境风物志》中略有记载。它虽然没什么药用价值,但是可以用来试毒——无论是多么细微的量,只需撒上微末的一点,寸草生便会以肉眼可见之速凋亡。“近几年,你不必再过来放血了。”柳寻芹将此作为赠礼,一并给了她,“虽说你的自愈能力极强,但是试了这么多年,这血却只是一般的血,没有什么意外之处。”卿舟雪点点头,她看着柳寻芹身后的药庐之内,走出另个窈窕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越师叔。奇怪的是,越师叔难得冷着一张脸,似乎看起来心情不怎样。回到鹤衣峰。云舒尘随口问了几句同僚的情况,卿舟雪作为闲谈,亦向师尊一五一十地提起。卿舟雪正拿着个花盆,将里头的土仔仔细细滤了一遍,防止有虫,然后将娇贵的寸草生种子洒了下去。“你还碰见越长歌了?”云舒尘忽然笑了笑,“不过在灵素峰碰见也不奇怪。”她不知是哪儿来的八卦心,揪着徒弟很仔细地问了一遍。好在卿舟雪记性向来不错,但她没想到师尊竟然会对两位长老的关系感兴趣。待讲到越长老“神色冷淡地从柳师叔房内走出来”时,云舒尘由不得嗯了一声。意味相当深长。“师尊是在担心,她们俩关系不好?”卿舟雪看着云舒尘陷入沉思,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她自己向来是不会在意旁人的事情,但师尊似乎对此有些见解。她的一些见解,无论是有用无用,卿舟雪总是愿意听的。“自然不是。”云舒尘微妙地指出,“倘若你不懂得此意,将话本子多读上几遍,尤其是那本《师姐在上》,便很是自然地懂得了。”当晚卿舟雪当真去重读了一遍,她放下书本的一刻,变得和师尊一样意味深长起来。读话本子是闲工夫,最要紧的仍是修炼。听闻阮明珠的师尊逼着她闭关修行,她只好凄凄惨惨地踏进了冰冷的石壁,开始暗无天日的生活,十天半个月,连一只活物都见不着。至于卿舟雪为何会知道阮明珠悲苦的心情——自然是因为某个石壁缝隙中伸出了一张纸条,然后那家养的金雕将纸条叼起来,顺着一阵东风飞向了鹤衣峰。林寻真似乎在凌虚门一战之中颇有长进,这一阵子不见人影,似是在忙着,估计是在准备冲关。而白苏师姐每日跟在柳师叔后头问诊,十年如一日,她们医修一脉修炼的途径较为不同,具体如何,卿舟雪也不得而知。问仙大会以后,人选既已经敲定,但她们没一个人能闲出工夫来庆祝一番,个个都忙碌得很。化神中期。卿舟雪想着这四个字,亦会偶尔觉得头疼。她发觉现在的心不如以往那般,能轻易静得下来。每次一看到师尊,总是要想起一些与修道无关的想法,如石投湖面,涟漪遍生。打坐的速度,不知不觉,便慢了下来,停滞不前。她犹记得自己前几年,跟着内门弟子一块,随云舒尘修习阵法时,亦是有些心猿意马的。只是远不如现在严重。在拉扯了一小段时日以后,她终于在某一天定下决心。当夜。灯火惺忪。云舒尘倦倦地翻了个身,将衣物重新拢好,遮住了一些微红的痕迹。她与卿舟雪抱在一处,正欲睡觉时,有人在耳旁轻声说,“我明日想去闭关。”云舒尘睁开眼睛,打量她片刻,嗯了一声,“打算闭关多久?”“四年?”卿舟雪见师尊没有回答,想了想,“两年更好一些。”“不用为了我改。”云舒尘柔声道:“修道之人,四年弹指一挥间。”“我认识师尊也才四个四年。”可是她说:“这几乎是我现如今的一生了,感觉很久很久。”云舒尘又翻了个身,没有说话。卿舟雪做出决定略慢,但是践行得却很快。她抽出一日时光来,将云舒尘以后要喝的药,一一嘱咐阿锦,分门别类地放好。而后将鹤衣峰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遗漏以后,带着那本冰灵根剑修留下的残篇,又捎上了自己的剑谱,回到了她八岁那年住的屋子里。门轻轻地合拢,被一道禁制锁住。然后便听不见什么动静。云舒尘这时正在外头喝茶,她这几日刻意疏远了徒弟。况且卿舟雪忙来忙去,也的确没什么时候与她闲谈。她看向那道紧闭的门,又抿了一口茶。一个毛团缩在脚边,动也不动,像是在打盹。“阿锦。”云舒尘将那只猫顶醒,凝神思索道:“我没遇到她时,都在干些什么?”“主人是指多少岁的时候?”“没遇到她的前几年。”“倘若没有闭关修养,也不想去参加主峰的晨间会议,主人每日约莫辰时起身,梳妆,侍弄花草,喂锦鲤。用过午膳,下午兴许会小睡一会儿,醒来时批一下宗门的文书,而后沐浴,看书……”原来这么单调?奇怪的是,云舒尘觉得以前也没有闲到哪里去。卿舟雪虽是个安静的人,但是带给了她很多难以言喻的热闹。这点儿热闹不会留在耳畔,而是真正留在了心底。这几年宗门风平浪静,也没有什么事发生。云舒尘彻底闲下来,每日打坐修行,其实过得与闭关也无甚区别。现在身体好了许多,她的确是想挑一个时候,早日突破大乘,去往最后一个境界——渡劫期。两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卿舟雪还是没有闭关四年,在此之间,她挑着第二年的末尾,短暂地出关了一趟。鹤衣峰风景如故。桌上摆着一张略旧的字条,摸起来硬硬的,另一张字条柔软一些,瞧起来也新些。上头皆用墨迹写着,笔迹相同的几个字——“生辰快乐”。每一张字条上都压着一个锦盒,卿舟雪打开来,第一个里面是一颗镂空的鲛珠,光华夺目;第二个则是很精美的剑穗。想必是师尊每年送她的了。第二个没那么耀眼,她反而更为喜欢,像是眼缘一般——一见钟情。猫咪舔着爪子:“这是主人自己打的穗子。”卿舟雪一愣,她的手这么巧么。她将剑穗缠上手腕,不禁问道:“师尊去哪里了?”“亦在打坐,静心修行。”阿锦道:“你现在要去见她么?怕是……”卿舟雪瞧师尊那屋子里也关得紧,摇了摇头,其实她只是出来看一看。若是一切都好,那便可以放心。她转身进了房,带着剑穗一起,将门合拢。潜心修行,以待下一个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