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雪看这只小鸟多日未进食,怕是连张嘴的气力都勉强,便体贴地喂到了它嘴边。小白啾一瞧见虫子,便激动得浑身发抖,目光顿时炯炯有神。她甚是欣慰,看来没有喂错。“莫急,这些都是你的。”听了这话,那汤圆不知为何,抖得更厉害。正当鱼死网破之际,它狠下心,往那白嫩手背上用力一啄,当即破了皮。卿舟雪不得不松开手,看着那只小白团子飞到墙边,紧紧贴在壁上,竟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她疑惑地抚了一下手背疼痛处,那道破口在一瞬愈合,仿佛从未存在过。“再不吃食,会饿出病的。”卿舟雪愈发忧心,端着盘子向它走去。若是无力送信,她要如何联系师尊?团子由炸开的球变成了摊平的饼,黏在墙角,似乎她再往前走一步,这小东西便要当场自裁。她略略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它……好像怕虫。*九州之北为北源山,终年积雪覆盖。倘若再越过这群山,便来到了地火最为炽热之处。即为——修道之人从不涉足的魔域。此处草木不多,况且常年阴郁不见光,茎叶细瘦柔嫩,不便用于锻材。女希氏世代繁衍生息的这片土地上,房屋居舍常用金石,镂空浮雕亦是寻常式样,相当华美。一处宅邸之中,梵音正与云舒尘谈着这几月她在伽罗殿留心的一些见闻,她说着说着,却总感觉她的姨母——神色正僵。“……怎么了?”云舒尘企图忘掉识海之中卿舟雪端来的一盘生猛野味,她揉着眉心,忍住胃里的翻腾。自打卿舟雪踏上流云仙宗的地盘,她心里终究放心不下,于是化出一只小雀儿作分身,瞅瞅她在干什么。结果就遭到了徒弟残忍的迫害。逆徒。“没什么。你继续说。”梵音嗯了一声,她仔仔细细瞥了一眼云舒尘的脸色,手心竟在方才那一瞬略有些发汗。这个女人心思深不可测,她完全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庆幸她们站在一条船上,也庆幸……自己的血脉还有一丝利用价值。梵音低眉道:“这几年来,她对我还算信任。因为只我一人,孑然一身,身后并无任何势力。”“那郁离如何?”“王座上是谁,她便效忠于谁,一向如此。”并不意外。云舒尘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早在很多年,她就看出其中分毫了。“也就是说,倘若你能取代唐无月,她就会为你所用,好在不算太糟。”梵音却低声问道,“我比她晚生了这么多年,姨母,我真的能——”云舒尘轻轻一笑:“你现在取代她的确有些勉强,不如一步一步地,慢慢取代郁离。总之,不止是她的信任,还有伽罗殿中所有人的信任。”“终会成为坦途的。”云舒尘道:“兴许……也不远了。”*“你家的鸟不吃肉,不吃虫。”阮明珠这几日一直有点郁郁寡欢,不过卿舟雪来问,她还是答道:“小果子之类的,也拿去试试。”“大果子行吗。”卿舟雪认真道。“大果子切成小片,不就是小果子了。”“那怎能一样?种类是不一的。”“……”阮明珠烦恼地抓住脑袋,趴在桌子上:“走走走,我又不是鸟。我只会喂雕!”“不可。”卿舟雪坐在她对面,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林师姐说,看你最近心情不怎么样,是为了关浅浅那事气着了。白苏师姐说,此般症状,与人交谈会有好处。”“你今日修行完了么?”“嗯。”“你可以去练习一下。加油!”“练完了。”“……卿舟雪,那你就去灵池泡着怎么样?”“师尊曾言,与别人共浴不妥。”“你一定是她们两个派来折磨我的。”阮明珠彻底趴在了桌子上。“虽说近日关浅浅碰见我,总要莫名瞪我几眼——但此事已经过去。”卿舟雪沉吟片刻,“你还有何事想不开的?”“我以前总想着修为高了,便再不惧何人,也不受要挟,一切皆凭自己心意。”阮明珠闷声道:“不过,林寻真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一路向上走,受的恩惠多,束缚反倒愈发大。”她竟然沧桑地叹了口气:“我的确要顾着师门,要顾着同道,做何事之前都得思虑后果,哪怕本就不公……我若是个没门没派的散修,定要将那丫头揍得连她爹都不认识,大不了这问仙大会不参啦。”卿舟雪轻咳一声,她亦未曾料到短短几日,阮师妹直来直去的思维都能拧成麻花。她不擅长安慰人,沉默许久:“无事。倘若比试时再与她对上,你既可以参加问仙大会,也可以成其夙愿。”她本是随口讲着,连语气都干巴巴的,但此言不知道戳中了阮明珠心底的哪一处,起先一直无精打采的人顿时支起耳朵,眼睛微亮。桌板顿时被一拍,阮明珠咬牙道:“也是啊!”卿舟雪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纵深的裂纹直抵达她的茶杯,顿时碎成了粉末。“……”兴许是因着此事彻底引燃了心中火气,欲与流云仙宗争个高下。自从阮明珠有所好转以后,她的杀气似乎也带动了林寻真与白苏,每日皆是以最高要求来苛待自己。在卿舟雪与顾若水的一番交流之中,无意中得知,对面有三位皆是法修。“主修术法,能带够三人,兴许是要结阵。”林寻真蹙眉道:“顾若水——她的灵根特异,很有可能便是其中核心。”“我们依然是沿袭第三次选拔的打法,阮明珠最前,卿舟雪居其中,我与白苏站在之后,一个干扰后援,一个做好医修。”“师姐。”卿舟雪道:“你主要用顾看阮明珠就好,我的伤——你只需做一做样子治疗。”“嗯。”卿舟雪体质太过特殊,白苏看着师尊研究她研究了这么多年,平日下手打得多了,自然是知晓的,她的愈合速度远超于常人,现在已经达到了相当恐怖的地步。艰苦奋斗了几月,她们寻回了先前的默契,再加上修为上皆大有长进,在许多方面,都要精细很多。卿舟雪甚至无暇再去寒冰洞府修行,每日几乎都留在山水画留下的阵法之中。今天是太初境的月灯节,虽然遗憾于看不见万家星火点点,但该过的节日不能落下。所以休整一日。卿舟雪终于抽出空来,再次拜访洞府,修行一日,也未听闻任何人声。“即为寂灭,也非寂灭。这是何意?”她犹豫良久,但是莫名的求知欲还是牵引着她,问出了此问。卿舟雪在太初境中见过许多修炼功法,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甚至在藏书阁的犄角旮旯里悄然收藏着合欢道的修炼功法——这起源于妖族的法门,一向为修仙者所不齿。由此可见,太初境对一些外道的功法也较为包容,只要修炼不致死致残,一般都会囊括其中。但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以情入道。“你以后会明白的。”那声音答道,回声又**在四方,反反复复,一遍更弱于一遍,宛若蛊惑的低喃。卿舟雪一愣,像是有人在她头上罩了个钟,轻轻一撞,嗡然作响。她双眸微睁,这次没有礼貌地告辞,而是脚步匆匆,踉跄几下,朝冰洞之外快步走去,心跳如擂。横亘于胸腔之内,几乎快要跳出。她扶着洞口的石壁,忽然觉得石头有点儿滑,抬起手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出了一层冷汗。……这是怎么了。她站在洞口,当暖风熏遍她的周身时,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卿舟雪心情复杂地回了居处,她无法解释为何在那一瞬,自己有相当强烈的危机感,但是最终又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能是这几天训练太累,心神不太安宁。当她的目光落到桌上那只鸟笼时,注意力忽然被挪过去。小银雀正蹲在笼内的枝头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在假寐。而它底下盛着的水果碎块,似乎少了一部分。原来是食素的。卿舟雪一下子松了口气,她将笼门打开,将它从树枝上摘下来,抚摸着羽茸茸的一小团,方才的隐忧渐渐被抛在脑后。这小东西果然很治愈人心。譬如两只手捧着,用拇指摁上胸羽,再一点点地匀着力气打着旋儿揉开。捏住柔若无骨的翅根,爱不释手地盘个半天,这时便能感觉到团子的放松与随和。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唧。卿舟雪用温凉的手心揉搓着它,感觉它似乎便鼓了一点,兴许是刚才终于吃了食。那只银雀睁开眼睛,歪着脑袋看她。“你这神情,怎的有几分像她。”卿舟雪一指抚点点它的头,又浅浅一笑:“怕虫这一点,竟也有些像她。真奇怪,还有这样的生灵。”那小雀忽然僵住,一动不动。它任由卿舟雪将它放到被褥的一处缝隙之中,而后灯火尽熄,站在床边的女子脱了衣物,盘腿上床,又揉搓它一阵,直至心满意足,这才安然躺下。“每日只看着你,心里空****的。”卿舟雪侧着身子,将那团白色放在视线中央,慢慢阖上眼睛:“此种感受,我在她那年外出访友时才头一次体悟。这便是想念么?”卿舟雪又喃喃自语道:“我真是想她了,看只鸟儿都觉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