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一丝丝被抽空。但眼前女子的身影却愈发清晰。凄迷大雪之中,卿儿站在残破不堪的擂台上,长身玉立,宛若天上仙人。她缓缓一笑,而后立在原地:“师尊,我赢了。”云舒尘的脑海中骤然闪过这样一丝画面,她清晰地知晓这都是幻觉。云舒尘纹丝不动地抵抗,唐无月便更要运功。但玲珑子易从中作乱,慢慢的,她面上的魔纹炙热到一定程度,几乎将肌肤烫伤。现下已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两人在暗地里僵持着,比的无非是谁先断气。刀尖攥在手中,几乎亦要蹭出鲜血,往里头怼深了一寸。唐无月反攥住她的手,眼睛睁开,又再度阖上,忽然笑了笑:“杀了我又如何……有些人就和那只猫一样,生前一身好皮毛,到头来还不是粉身碎骨……”她的笑声愈发肆意,像是诅咒。云舒尘又往里刺了一寸,手指在颤抖。唐无月再次艰难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四周静默的魔女,曾经追随的手下,她忽然冷笑一声,似是嘲讽。下一瞬,魔气已经聚拢。云舒尘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时,闭上了眼睛,将残存的灵力都用来护卫自身。胸口骤然一疼,鲜血溅了她满脸。魔君的身影化作业火焚烧,她自爆丹田造成的湮灭,气浪冲天,几乎震碎了迦罗殿的浮雕,在此一瞬碎成了粉末。云舒尘再撞到一根岩柱上,又吐了一口血,她来时的一身衣物,此刻几乎已经化为血衣,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护体灵力在此刻全然碎掉。殿内塌了一半,不过好在由最后几根柱子稳住,传来一些惊慌的声音。梵音忽然扬声道:“慌什么慌!肃静!”摇摇欲坠的半边大殿之中,她的喝声很是显著。郁离转过身子,慢慢地单膝跪地,朝着靠在岩柱上的女人俯首道:“恭迎新君。”云舒尘勉力睁开眼睛,垂眸扫了一眼郁离,忽然勾起唇,笑了笑。“你……要效忠的新君,在你身后。”她的血脉不纯,又是一身仙家道法,何况身为太初境的长老,云舒尘不能与魔族有明面上的牵连。郁离当即愣住,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梵音,云舒尘撑起精神,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对梵音讲话,只不过声音略低,旁人听不分明。梵音道了声是,她将面上遮掩的术法撤去,与祖母极为相似的妖异纹路,从脸上露了出来。正是唐迦叶一脉正宗而尊贵的莲纹。现任的大祭司是前任祭司的后人,她本是对云舒尘有些微词,毕竟,毕竟她再怎么说也是仙家之人。只不过唐无月的手段实在过于残暴,她看不下去,迫切地希望有人来取代,于是暗地里帮了梵音一把。现如今她得知此事,正是大喜过望。云舒尘既然斗败了唐无月,身为唐迦若之女,的确有资格继承君位,但她现如今当这一日魔君,自然也有资格再度传位给梵音,这虽然听着荒谬,但挑不出错处。正当众人神色各异时,云舒尘踉跄着脚步,略有些匆忙,从这一片狼藉中试图穿行过去。她的脚步很是虚浮,似乎急着要去寻什么人。梵音还未反应过来,她看着云舒尘摇摇欲坠的身影,还未走几步便要倒下,她一惊,连忙过去扶住了她:“姨母!”*流云仙宗飘扬的旗帜上也被雪压弯了后,欢呼声才骤然起来。哪怕赔了些银票,但太初境的夺魁堪称那些新生宗门的一颗定心丸——长江后浪拍前浪,并非是势大的老牌宗门能固守魁首。他们也有希望。天下之大,英才辈出,不会埋没于隐秘之处。卿舟雪与白苏还有林寻真慢慢走下来时,又瞥见了一抹火红的身影。阮明珠的面色还有点苍白,额头上缠着一些白布,胳膊上也是,像是刚苏醒不久。她的笑容却是极为明媚的,像是雨过天晴后冒出来的大片金灿灿的野花。“赢了?”阮明珠嚼着绑带,自顾自地答:“赢了!”当季临江宣布了本次比试到此为止以后,四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自擂台一齐走了下来,其中两人脚步虚浮,一人尚还瘸着,另一人似乎还有些僵硬,她们伤痕累累,神色疲惫,如同暂且敛起锋芒的宝剑。人群自动为之让出一条道,目送着她们远去。问仙大会的赛事暂且告一段落,但是论庆贺宴席还得过一段时日再开。以往都是流云仙宗自家人给自家人办,今年却半路杀出一个太初境来,到底是不尴不尬的。主殿之中,由于太初境近日有些动**,共只来了二位长老,柳寻芹静静从头看到了尾,点头的弧度甚为轻微,越长歌眼眸早弯了:“唉呀,瞧着她们几个,我怎么感觉比自己夺魁还高兴呢。”他人纷纷在与她们道贺。这些寒暄,皆被越长歌挡下,三言两语聊了许久。流云仙宗掌门说了一些场面话,便暂且先移步他处——赛后还有诸多之事得收收尾。况且流云仙宗要在三日以后召开宴席,广邀各大宗门长老,庆贺此次问仙大会完满落幕。卿舟雪四人作为问仙大会这出戏的主角,自然不能缺席,还得在流云仙宗之内暂住几日。她们走过人群,独自回到了寝居。白苏虽是累极,还是挡住了卿舟雪,“你刚才在比试中,是怎么了?”旁人只感觉卿舟雪修为深厚,唯有她们瞧出了一些不对劲的端倪。林寻真与白苏一颗心七上八下悬到比试结束,好在卿舟雪除却瞧起来茫然了些,也并未走火入魔,也并未经脉寸断。白苏本想探查一下她到底如何,结果把了半天的脉,总觉得不对劲,险些摸出了喜脉……而后经林寻真提醒,她才发觉自己的指尖抖得厉害,一身灵力早已经消耗至尽。白苏轻咳一声,只好将手放下来。卿舟雪摇了摇头,“无须担心,我没事。只是方才之事……我也不知,当时听见雷鸣,心中便带了些许戾气。”可是你的体质。白苏再看了她一眼,略感担忧,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一直有在掩护卿舟雪,但是她冲出几道炸雷之间时,反复伤愈,也不知旁人是否瞧出不对来。但愿他们只是认为自己医术精湛……可是那么多双长老的眼睛,她们当真能糊弄过去么?卿舟雪亦然神色微凝,方才从台子上下来便没说过几句话。阮明珠在一旁扶着椅子,慢慢坐下,看起来她的手脚还有些不灵便。但她的语气很轻快,“这个宴席是什么样子?很盛大么?”林寻真闭着眼睛,瘫软在桌上,“估计就是意思一下,还有夺魁的奖励……”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快睡了过去。卿舟雪独自走向自己居处窗边,推开了一道缝隙,那只小白雀还不回来,师尊有收到信件吗?这几日心头也是隐约不安,一阵心悸强过一阵。她本以为是因为比试而紧张,但似乎……似乎并非如此。脚上的红绳愈发生烫。她总感觉师尊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况且先前来信笔迹匆忙,又言亲戚,估计是遇上了魔族的事。可是这还有三日功夫,她才能顺当出去。卿舟雪心中焦急,有些后悔没有去寻柳长老和越长老,这会儿的工夫,她们肯定已经回太初境向掌门报喜了。大家都要三日以后才能相见。她还能等上三日么。卿舟雪当即下定决心,她闭目调息打坐,恢复了些许精力,约莫半夜以后,她便拿着清霜剑,从窗户上翻了下去。流云仙宗境内不许御剑,卿舟雪飞得很高,底下的人几乎瞧不见,她在冷风中疾驰,毫无阻隔地飞过了这一大片浮石。她将红绳取下,握在手心里。用温凉的肌肤紧贴着滚烫,试图让它回归正常。她顶着风飞了许久,约莫一夜再加半个白天,一路上拎着几只奇形怪状的小魔问路,好不容易寻到了去往幽天的路途。一座高大的城门,赫然然出现在她眼中,用光润的整块石料砌成,在昏暗不见天光的地盘上里显得极为肃杀。唯一可见的光源竟然来自于地下,裂缝之中隐约渗出来一些地火,滚烫生辉。城门口几个古朴大字,“小西北幽天”。她还未进去,两个守城的魔女便拦住了她。其中一个姑娘,面色诧异,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孑然一身的修道之人,“有什么事?”“我寻师……”卿舟雪改口道:“云舒尘。”那魔女一愣,“放肆!你是何人?她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另一个蹙眉观察片刻,又扭头低声道:“……好像真的有大人的气息,这合该是认识的。”她们商量一番,便对她说:“你先等一会儿。我禀报一下君上。”她一路进了城门,脚步匆匆,穿过几片繁华的居处,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庭院前。伽罗殿损毁严重,需要重修。这一些时日,君上都留在另一处地方。她和守门的姑娘知会了一声,而后又见几人进去几人出来。梵音正留在正厅,将这一场变革后留下的心腹势力一一清点,她听人来通报,掀起眼皮:“怎么了?”“君上,这城门外有个白衣女子,乃修道之人,她说她要来寻人……”梵音闻言一顿,她的眼睛转了转,思忖道:“白衣女子?是不是还佩了一把银亮长剑,冷气逼人?”“是。”倘若她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姨母很是疼爱的那个徒儿。梵音尚还年轻,修为不算深厚,她若想将此位坐稳,便少不了云舒尘的帮扶。但是她总感觉云舒尘心思很深,自己咂摸不准,所以如何讨好她,堪称一大难事。借着卿舟雪来倒是不错。梵音颔首:“此乃贵客,速将她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