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侧目盯着倪四:“公爷他知道的事情还挺多啊。”倪四把桃干咽下去,尴尬地笑了一下:“其实……”“其实我早该反应过来的。不然他为何会突然给我递请帖,还专门叫郎君来送。”罗月止全想通了:“既然知道我去广济医馆看病,照他的性子,怕是早知道连环画背后有我的操作……也是,鸳鸳都能认出连环画上的书坊徽记,他若有心去查,定然也能查到。”倪四替赵宗楠说话:“公爷是关心郎君。”“什么关心。”罗月止笑起来,“怕是觉得这编故事唬人的手段颇为熟悉,才联想到我头上的吧。”“郎君当真了解公爷。”倪四也不否认,只笑道,“古人道倾盖如故,说得应就是您二位这样子的。”罗月止不置可否:“公爷特意差使你来走亲自一趟,是不是还有话要传达?”“郎君当真是聪明非常。”倪四还没开口呢,罗月止就全猜中了,他只能道,“是有句话要我带给你。公爷说了,您这趟去,需记得还有东西未曾归还呢。”“什么东西未曾……”罗月止愣了一下,声音突然心虚起来,“我当真是过糊涂了,他的簪子还在我这儿呢。”“公爷他就是为了吩咐这句话,才叫我亲自登门来递送请帖。”倪四继续道,“我琢磨着,公爷是生怕郎君不乐意到府上见他,随口找个理由便会推拒。这才抬出个由头来,让您不得不去。”这话说的,当真是能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我怎么会随意推脱。”罗月止道,“公爷既然要见我,招呼一声就是了,我一个寻常百姓还能反抗国公的要求吗,何苦绕这么的大圈子。”“这我就不知道了。”倪四无辜地回答。他心道这俩人磨磨唧唧你拉我扯的,当真是有点费劲。反正他是瞧不明白,哪儿有这么做朋友的。……谁说不是呢。罗月止之前劝说赵宗楠收回那既直白又隐晦的告白,与他重新做回知己好友。可看遍天下,谁像他们似的,把知己好友做成如今这模样。罗月止这段时间不主动同延国公府来往,一方面的确是俗事缠身。另一方面,他仍旧没有想好该以何种姿态面对赵宗楠。罗月止之前成天肆无忌惮在心里瞎琢磨,从未勉强过自己抑制对他的好感,以至于覆水难收。到现在,只要他脑海中浮现他的模样,都情不自禁想勾起嘴角傻笑一会儿。可一见钟情这件事不能当饭吃……罗月止总是在想,他们如果是在现代遇到就好了。如若如此,他有什么好怕的,搞对象还不是跟喝水吃饭一样自然的事。流言蜚语,就叫旁人随意说去,他有事业、能挣钱,自觉能护两人周全,大不了把他偷偷藏起来,养着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只要赵宗楠愿意。就算按最坏的打算,赵宗楠的确是一时兴起,那别说是他了,就算罗月止自己可能都会提议试一试,大不了和平分手,也能留下一段不后悔的回忆。怎么都走不到绝路。可如今梦回华胥,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并不是有生意做、手里有闲钱便能安安生生过自己的小日子,也不是什么代价都付得起。罗月止能力有限,照现在的情况,自己家债都没还清呢,很难为两人寻出一条妥善圆满的出路。若当真头脑一空一脚踩进去,弥足深陷,才真是命都不要了。他如今并非孤身一人,家里有父母,有年纪尚轻的弟弟,有青萝和场哥儿,书坊还有一大帮子伙计。他若头脑发热、不管不顾,就得把他们都一并架在炭火上烤。可坏就坏在世态炎凉,地位尊卑如此,叫罗月止连拒绝都拒绝得无力。之前赵宗楠不甘心被拒绝、吃味了,或是出于什么其他的缘由,一路跟在罗月止屁股后头,追人都能追到小甜水巷里去,虽表面上笑盈盈黏着、缠着人,可罗月止能看透本质:这人行事底色依旧是强硬的。强硬就强硬在,罗月止根本无法出言叫他乖乖回家去,让他听自己的话。他只能陪着、哄着,等他什么时候耗尽了兴趣,自己心甘情愿地宣告放弃。想想如今压在他枕头底下的玉簪子,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倪四说的没错,这可不就是办事办的不妥当么。“倪四郎君放心,明日我一定会到,东西也一定会还的。”罗月止想,此时还不是时候。在自己强大起来之前,绝不能再让他进一步拿捏住了。……翌日,延国公府前。文冬术前来赴宴,正巧又在门前撞上了罗月止。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这位面若冰霜的郎君鼻腔中冷冷哼了一声。罗月止差点以为听错了,停住脚步,好笑地问道:“真是怪事,我本以为文掌柜是个清冷自持的性情,怎得认识一段时日之后,见到熟人还带猪哼哼的?”文冬术道:“你说话竟如此不体面。”罗月止抿嘴憋笑:“你见人就哼唧,也不怎么体面吧?”“我不欲与你做口舌之争。”文冬术表情颇为冷淡,“我本以为你拒绝同来是不愿意攀附权贵,还在心里颇有些敬佩,谁知请帖发到手里,上头却赫然写着郎君的名字。我素来只结交坦率笃信之人,若你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这交情作废也罢。”谁知罗月止看他这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倔样儿,反倒忍不住笑出声来。文冬术眉头蹙紧:“你笑什么。”“我笑你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与我一位朋友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罗月止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挺好,我同样喜欢结交坦率笃信之人,自今日起,我便认认真真把文掌柜当作朋友了。”看文冬术的眼神,他仿佛以为罗月止热昏头了,在这儿说胡话呢,好像恨不得当场拿艾条烤烤他。“你别生气啊。我可没有背着人去讨好延国公。”罗月止解释道。“我与公爷早就相识,他那时候都还没封爵呢。正是害怕误会,当日在开封府才没有将此事明说。”罗月止也算是在说实话。“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早已知晓连环画背后有我的操作,怕是觉得我反正我与此事有关,才将我的名字也填进请帖里……我也是昨天下午收到帖子才知情的。这不算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吧?”“当真?”文冬术问,“既问心无愧,在开封府时明说便是,有什么可误会的。”“您和公爷认识是好事,而我却不一定。”罗月止眨眨眼,苦笑道:“我倒是想说呢……可你想想赵判官当日反应,还觉得我不该谨慎吗?我一个身若浮萍的小商贾,若大言不惭说什么与国公爷相熟,岂不是要把他气得够呛,当场把我带回衙门里揍几板子,好好治一治不循礼法的大罪。”文冬术觉得他的解释还算过关,态度缓和一些:“如果当真像你所说,你今日来,他更得看不惯你。”“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罗月止一边说话一边陪他往国公府门前走,“公爷他写请帖之前,也没问过我的意思不是。”两人步上延国公府门前的石阶。罗月止抬头发现,等候在门外的并非倪四,而是张小籽。看来他近些天还算安分守己,正是重新被启用,安安稳稳呆在了新地盘上。“文郎君。”张小籽躬身作揖。他转向罗月止后又是一礼,那躬身的幅度大的,恨不得把脸贴到膝盖上去,“罗郎君!”“最近睡得好,眼下青黑比上次看要轻多了。”罗月止看他忒紧张,随口寒暄了一句。“托郎君的福。”张小籽面上一本正经,实则心中咚咚咚打鼓:这人果真是不能小觑,这城府深的,都看不见底了!上次见就跟他说什么睡得好不好、眼圈黑不黑,这次又提,不就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忘了之前的事,如果再敢对他不尊敬,就让他以后再也没有好觉睡!好深沉的心思,好隐晦的手腕。他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好欺负呢!张小籽整个人都紧绷着,一脸严肃地把他们请进门。“这仆使怎么如此怕你?”文冬术问。“有么?”罗月止无辜回想。他还挺亲切的吧?府院之中,赵宗楠说是坐在桌案前练字,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一张纸都没写完一半。直到他听见倪四在门外通报,说罗郎君和文郎君已经到了。他很快站起身走出门去,与平日里走路相比,步履稍显急促:“在厅里了?”倪四很少看到他这么急,又觉得也算是有所预料:“正是。”话音还未落,便见自家公爷直接越过自己往前走去。倪四赶快跟上。可到了门口,他反倒不急了。倪四亲眼看着赵宗楠站在门外静静等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在等待什么,片刻后方才抬步进门。慢条斯理的,仿佛刚才火急火燎的另有其人。罗月止第一个察觉到门外来人,抬眼看过来。倪四悄无声息站到一边,有意观察,发现公爷同罗郎君眼神接触之后,俩人便盯着对方看了好久,仿佛是有话要说,又像是脑子发空了,齐齐发起呆来似的。倪四暗自摇头,心说古时候的钟子期和俞伯牙、范巨卿和张元伯,怕都没这一对黏糊。-----作者有话要说:挺会嗑的,倪四郎君。都会找代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