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回来了!”阿虎跑进后院大喊。何钉、邱十五、周鸳鸳三人听到这话,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到罗月止迈进院子,几步迎上去:“怎么样,又出什么事了?”“情况和我想的差不多。日后几位的生意,可能会受我牵连。”罗月止后退一步,向邱十五和周鸳鸳深深拜下:“我自以为是,以为今日证据确凿便能将刘家人绳之以法,没想到却落得如此境地,还要牵连两位同担后果,羞愧难当,无地自容。”“郎君快起来、快起来!”他二人连忙去扶,“他们官官相护,将罪责都推脱到冯寿还有那无辜妇孺身上,这谁能想到?怎么能怪到郎君头上!”周鸳鸳在公堂上无话可说,如今憋了满肚子的话终于敢讲出口来:“郎君有所不知。朝廷虽明令禁止官员嫖宿贱籍女子,但一旦被人查到,东窗事发,就算贱籍娘子乃遭受胁迫身不由己,他们那群道貌岸然的官宦,也大都是将女人家推出来抵罪。”周鸳鸳胸脯起伏,眼圈已是通红:“前几年临安有位乐工娘子名叫薛希涛,据说是和当地的高官有染,被人检举出来,那位娘子……”周鸳鸳泣不成声:“那位娘子拒不认罪,直接……直接被当地的大官乱棍打死了!”何钉脸色铁青,低头,口中骂道:“都他妈是什么事。”邱十五听到这个说法也是愁眉不展:“照鸳鸳娘子的说法,那位冯娘子怕是凶多吉少。那刘家兄弟看上去如此冷漠歹毒,她恐怕今夜就……”何钉脸色凝重,看向罗月止:“要救吗?”罗月止反看向何钉,沉声问道:“哥哥能救吗?”何钉难得脸色认真:“只要月止一句话。”周鸳鸳喃喃开口问道:“二位郎君难不成……?”罗月止点头:“就是鸳鸳想的意思。时间紧急,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那位娘子如今就住在文和巷,今夜不救,怕是再无救的机会。现在冯寿深陷囹圄……开封府西狱,我刚从那儿出来,那是刘科能摸到的地方,咱们现在已经指望不上他能开口说话了。但只要这位冯娘子还活着,她手里不定就有能用得上的证据,咱们就还有翻盘的机会。”邱十五眉头紧锁,满面忧愁:“刘家兄弟心狠手辣,会不会等不到晚上,青天白日之下就会把那冯娘子……”“文和巷乃是人流密集,住户紧凑之所,那间房又是官员的外宅,路过的百姓谁都认得。他们刚从开封府衙出来,不一定就敢直接大张旗鼓地灭口。”罗月止神情凝重,“但这只是猜测,我不确定……”“刘斜虽然在堂上说什么要把冯娘子乱棍打死,但只要他还惦记着为官的名声,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不可能真的大张旗鼓,还挑在大白天动手。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做出一副意外身亡的表象来才是最为稳妥的。”何钉突然道,“沉塘、自缢、添井,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三种办法,再无其他。”周鸳鸳和邱十五悚然。看何钉的眼神都不对劲了。罗月止也多看了何钉一眼:“那我们就今晚去救。”“此事交给我。”何钉道,“你们都不要插手。一个个身手不行,跟过来也是添乱。”“你只管把人带出来,其他的事交给我。”罗月止并不与他拉扯,说什么危不危险的酸话,直接点头,后对邱十五和周鸳鸳道,“邱郎君与鸳鸳不必再卷进来,你们只管回家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倘若事情出了什么差错,你们便说对此事一无所知。”“这……”邱十五和周鸳鸳面面相觑。“咱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倘若都被抓进去,那就真的没有回转余地了。”罗月止道,“鸳鸳,如果真的有最坏的结果,你就去找你师父,她知道该去找谁,该怎样帮我。”“罗郎君,那我呢。”邱十五满脸焦灼,“此事因我而起,怎么到现在反倒没我的事了!我、我总得帮上点忙吧!”罗月止听到这话,脸上终于浮现出点笑模样,安慰道:“邱郎君就在宴金坊里替我们好好祈福吧。”邱十五当然不满意,还想再争取争取,却被罗月止和何钉联起手来轰走了。周鸳鸳就比较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唯恐自己耽误正事,都不用人催,乖乖坐船回了柳井巷茶坊。她临走之前只留下一句话,让两位郎君保重。她今日回家之后,会整夜为郎君们念经祈福。待院子安静下来,何钉问:“月止打算怎么办,我把人带出来到哪儿集合?要把她藏到哪里?”“在此之前,我需要哥哥陪我走一个地方。”“什么地方?”罗月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延国公府。”……“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不见,月止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来。”赵宗楠抬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全然说不上好看。罗月止不说话,静静站在他面前,低头默不作声。赵宗楠:“说话。”罗月止沉默片刻,深深弯下腰去:“本不想来劳烦公爷。但此事已经出乎我能控制的范畴……求公爷看在往日情面,施以援手。救命之恩当竭力相报。”赵宗楠虽笑着,但全然不似高兴神态,反而有种让人难以招架的威慑之意:“你觉得我在计较这个?你觉得我怕你给我添麻烦?”他冷冷看着罗月止,语气已然不复之前任何时候的游刃有余:“照你的说法,你午时便被人堵上门,抓进了开封府西狱,尽管这样,你还有时间布局,当机立断,叫你义兄带着周鸳鸳去登闻鼓院搬救兵……结果到现在,快日暮时分了,你才记得来延国公府找我吗?”赵宗楠深吸一口气,语气说不出的晦涩:“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信过?我之前同你说的话,我向你**的情谊,你都从未放在心上过,漫不经心,视若无睹,是这样吗?”罗月止今日登门本就惭愧之至,听闻此言更是有口难辩:“官人,我……”赵宗楠打断他的话:“一会儿我会派人同户部副使知会一声,总之明日休沐,让他立即下请帖今夜设宴款待官吏犒劳下属,那刘斜小小一个户部判官不敢不赴宴,只有将人支开了,你义兄才有机会动作。今夜戌时三刻,我会差人在洞元观后门宅巷同他接应。”罗月止心里堵得厉害,又叫他一声:“官人。”赵宗楠起身:“当不起月止这样亲近的称呼。”他越过罗月止,径自走出门去。罗月止想跟,却差点被门板拍中鼻子。赵宗楠迈出房间后竟猛地关上了门,直接将罗月止锁在了门里头!罗月止大惊:“官人?您这是做什么?”门外传来赵宗楠的声音:“事成之前,烦请月止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便莫要出来继续胡作非为惹人生气了。”“那也不能这样把我关起来啊……官人?赵大官人?”罗月止趴在门边,期期艾艾开口:“长、长佑!”门外的赵宗楠明显僵停了很久。但他到底未曾心软,转身离开了,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话:“安静呆着。”罗月止又叫了几声官人,总之“长佑”二字是不敢再叫了,可到底没能留住赵宗楠的脚步,只能耳听着门外脚步渐远,四处重新陷入一片沉静。罗月止当真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一手,不由滑坐下去,额头无力地抵在门板上。“我靠……”想是赵宗楠下了命令叫任何人不得靠近,罗月止束手无策,去推窗户竟也打不开,只能枯坐在房中苦等,从日暮等到了屋里屋外一片漆黑,全然没听见第二个人的声响。他煎熬焦虑已经快到极限的时候,终于听见屋外有脚步声,门外隐隐约约看到一丝灯火光亮,他连忙爬起身,死死盯着门口。开锁声停后,进门来的正是倪四。“我来给郎君送灯火。”倪四道,“郎君莫要焦急,公爷不叫你出门,也是为你好。”罗月止开口问道:“我义兄呢?”“何郎君已经出发了,郎君放心,公爷特地叫上了府上几名轻身功夫到家的好手跟随,此行定能马到成功。”倪四挡在门口,轻声叹了口气:“您这胆子真是……我之前已经跟您说过了,凡事多和公爷交代几句,您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倘若今日午时便托人来咱府上告知一声,怎么会闹成现在这样子?”罗月止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按捺着焦灼沉默不语。“油灯给您放在这儿了。屋里头有点心果子,郎君先用些垫垫肚子,再过一个多时辰,何郎君他们一定就能回来了。”罗月止低声问:“公爷他消气了么,我……我能出去了么。”倪四还是那句话:“公爷不叫你出门,也是为你好。”罗月止眼神往门口瞟。倪四见状,向左一步挡住他视线:“郎君莫要叫我们做属下的为难。”罗月止:“……”倪四罕见赵宗楠生这么大气,也是真怕罗月止不听话往外跑,赵宗楠会怪罪下来。他留下一句“郎君好好休息”,赶紧关门落锁,把他关严实了了事。罗月止无话可说了。他两辈子都是端正有礼的人,心里憋得难受,想拿点东西扔出去撒撒气,到了也没能真的动手。他只能静静坐在地上,觉得很无力很孤独。很想李春秋,又很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