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期征稿的时限已经过了,云中君却再没送稿子过来。瞧这意思,仿佛是对月刊编辑部有些意见了。赵清亭听得好奇:“你们所说的这篇文章究竟是怎么写的,稿子可还留着,能不能叫我也瞧上一眼?”蒲梦菱心口狠狠跳了两下,低头摩挲手指:“怕生出事端来,稿子早就毁去了。”她记忆力还算不错,大差不差地默背出其中几段。赵清亭难掩震惊之色,许久没说出点评的话来,是一副深有感怀,又不敢出言认同的模样。蒲梦菱对她的感受再理解不过,轻轻拉住五表姐的手。罗月止对这件事是这么想的:“云中君才情出众,是做金牌写手的好苗子,万不好因为此事生出芥蒂,最好能找机会解释一番。”但凡有才学的年轻人,恃才傲物是常有的事,反过来说,若是没几分脾气,身上没有锐气,自然也写不出那样犀利超俗的文章。面对这样的人,罗月止是愿意放下身段的。不论什么时代,做报纸杂志的机构,最忌讳的就是与文章作者站在对立面,若同写手离了心,留下的后患无穷。是编辑部要求大家以笔名写作以保证隐私,如今他们去扒人家马甲自然是不合适,但刊登文章,暗中劝解却是可行的。这篇文章要找能和她感同身受的人来写,罗月止自觉心思和文笔都不够细腻,还是蒲梦菱最为合适。蒲梦菱沉默半晌点了头,说这篇文章她要好好筹备。“若直言不讳唐突了些,或可借物而喻之。”罗月止道,“以寓言做劝谏也是好的。”当世并没有做杂志月刊的先例,罗月止一个做广告的,也没在编辑部呆过,很多经营上的细节,都需要他们这些主办方摸着石头过河。像这样的情况第一次出现,要如何处理,就得大家商量着来。规则上的疏漏也需要尽量弥补。譬如今后再出现拒稿退稿的情况,该怎么及时与撰稿人沟通,是否要给出拒稿的理由,如何才能不打击她们写文投稿的积极性?一些文采出众的写手,是否要进一步联系,是否要考虑主动同她们约稿,培养关系,达成更深一步的合作?现在看起来或许没太大必要。但东京这些商人们各个精明得厉害,模仿能力个顶个的强。别人家见到《妆品月刊》风生水起,难免效仿着做起甚么其他的月刊旬刊。刻印坊常有,但好笔杆子不常有。竞争到最后,终究是以内容优劣决胜负。写手终究会变成炙手可热的资源,倒时候再去拉近关系可就来不及了。蒲梦菱受到点播,若有所思。而郑御史家里,那位云中君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连着好些天情绪都不太高。郑甘云素来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情,说话的时候是硬气,瞧不上《妆品月刊》没胆魄,文章落选了也不给个说法,声称再不给他们写稿了。但郑幼云自小同她一起长大,能看出她其实很在意这件事,心里头沮丧委屈,只是嘴硬强撑着罢了。郑幼云思前想后,备好笔墨,借自己的笔名给罗氏书坊递送去一封信。她在信说自己是云中君的闺中好友,想来替友人问一问情况,之前投出去的文章究竟是为何落选。她们二人从第一期开始是贵刊的忠实读者,殷切希望贵刊能求来一个缘由,她也知晓该如何去劝慰好友。不论是因为什么,只要合情合理,她都会一如既往支持贵刊,希望刊物能越办越好。撰字人不便相见,贵刊若有回信,请将信件送往春明坊的银楼,由掌柜代收。切盼回音。罗月止收到信,知道事情迎来转机,赶快差人给郇国公府送去。人与人之间果然还是需要交流,他们在想办法同云中君联系,结果人家那边也同样在想办法沟通,当真是个好苗头。郑幼云三日后终于等到了银楼的消息,将回信拿到了手中。回信字迹工整秀美,言辞也是温和恳切,郑幼云终于了解了事情经过,亲手将信交到郑甘云手中。“七姐姐既然在意,就该好好问个清楚,自己憋着能憋出什么结果呢?我看这位主编娘子温文尔雅,实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物,你可莫要再生人家的气了。”郑甘云不动,冷冷看着她。郑幼云笑起来,撒娇抱着她不许她走,非要她看完才能离开。郑甘云看起来不情不愿的,读完信后,却冷着脸将信纸细致叠好,仔仔细细放回信封里去,收进袖子里。“不气啦?”郑甘云冷冷哼了一声,召唤女使,将自己珍藏了多年的桃花酒拿出来给九妹妹喝。郑幼云又笑着去拉扯她,说她性格打小就这么别扭,长大了更别扭。“不许扯袖子!信要压皱了!”郑甘云又凶她。院里的女使听得害怕,传出去的话说,七姑娘今天又发脾气了。自此之后,《妆品月刊》有了一项新的规定。如有任何读者与笔者对稿件落选、刊物质量、经营方式有意见,都可以寄信至罗氏书坊,编辑部会在第一时间整理谏言,查漏补缺,以保证诸君的阅读体验。编辑部自知能力有限,《妆品月刊》犹如新生幼儿,尚在蹒跚学步,日后能走向何方,仍需诸君的共同督促与支持。新规登刊后,《妆品月刊》下期刊物销量暴涨三成,却是后话。……会试之后便是殿试,三年一遇的科举终于步入尾声。殿试后数日,新科榜出。王仲辅同柯乱水约好一起看榜,罗月止说好要来,但被书坊生意牵绊住手脚,到现在还未曾赶到。他只能拜托王仲辅照顾李人俞,几人先去看成绩,他处理好工作随后就到。从省试到会试,三年光景,过五关斩六将,有资格登上殿试的举人不过千数,最终能榜上有名的不到四百人。但如今等在榜下的,却远不止千人之数。许多管家打扮的中年人领着仆使等候着,盯紧了看榜秀才们的神情。若有读完榜后面露喜色的,再加上容貌清秀,面相和善,掌事便会带着几个仆使,气势汹汹,直接去抢人。“我乃张推官家的大管事,我家主君膝下有三名嫡女,正值好年岁,各各貌美贤良!”“我家主君乃是京中富商,家中有一小女如珠如玉,若婚事可成,有白银千两随嫁!”“郎君可是上榜的进士?您瞧我家姑娘的画像,全京城这样貌美的富家女儿绝对是头一份!”谁不知道考中进士便是天子门生,未来进入官场前途无限,若能结成姻亲,岂非有天大的好处。尤其对于家中有待嫁女的富庶商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阶级跃迁机遇,千载难逢!各家早早便差人在这里等着,生怕别人将进士女婿抢走了。“榜下捉婿”就这样渐成风气。官宦人家自持身份,很少来掺和,但商贾家可是没那么多规矩束缚的,当真会上手来抢。人群拉拉扯扯,走了一批又一批,终于轮到了王仲辅等人近前看榜。王仲辅紧张得太阳穴生疼,一列列去寻自己的名字,终于在二榜榜中找到了“王瑛”二字,抓紧柯乱水的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沉稳中带着滞涩:“我找到了。”柯乱水睁大了眼睛,激动地回握住他手臂,一时都没说出话来。王仲辅脸涨得发红,心态还算沉稳:“一会儿再说,你们看到哪一列了,我帮你们一起找,免得漏看了。”李人俞和柯乱水都紧张地说不出话,果真都看串行了,仨人只得仰着头,满脸严肃地从头开始看。李人俞屏息凝神一路直看到了五榜,原本都不抱希望了,结果峰回路转,在五榜榜末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回想起这么多年日夜苦读,他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忍不住重重吸了吸鼻子。王仲辅看他反应,赶紧问:“在哪儿呢,有么!”“有……”李人俞毕竟只有十九岁,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去榜单,忍不住带了哭腔,“就在、就在……”“好样的!好样的!”王仲辅揽过他单薄的肩膀,“十九岁的进士!何止是光耀门楣!你表哥若看到了,怕要高兴到天上去!”李人俞以袖掩面,当场泣不成声。柯乱水则半天都没动静。王仲辅看向他,柯乱水便摇了摇头,眼瞳幽黑而沉静。王仲辅没说什么,握住他冰凉的手,将两人往外带:“此地嘈杂,我们先出去再说。”他想得周到,却敌不过榜下捉婿的大势。他王瑛王仲辅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邻里街坊知根知底,多少人见到他榜上有名,都能对得上长相,更是知道他如今尚未婚配,是个不可多得的金龟婿,好几位管事在人群中一眼就盯上了他,冲过来团团围住。柯乱水和李人俞两个单薄的小书生,哪儿是这些粗使伙计的敌手,三两下就被挤出了包围圈,莫说去解救王仲辅,就连近身都近不得。李人俞还抽抽噎噎的,更顶不上事儿,在外头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理睬。王仲辅想解释都没机会,被人拉着胳膊扯着袖子,就差被当场拖走了。真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都说不清。正在焦头烂额之时,突然见一高大汉子扒开人群挤了进来,撞开王仲辅身边拉扯的管事。王仲辅看清来人,愣愣吐出一个字:“你……”来人没言语,长臂一伸箍住他腰身,一把就将人扛上了肩头。王仲辅眼前天旋地转,面红耳赤挣扎:“你什么时候回……你放开我!岂有此理!”王仲辅现在看不清人,挣扎得厉害,众人都怕被他胡乱踹上一脚,赶紧离远了些。再说这半路杀过来的汉子,单手扛个成年郎君跟扛只小猫崽似的,想必身怀巨力,兼着谁也没见过这样粗鲁的举动,没人愿意硬碰硬。管事们嘴上叫嚷着要他把人放下,却都不上手靠近了。“放下个屁放下。”何钉高声道,“这小进士不近女色,娶不得你们家里的女儿,趁早找别人去吧!”-----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幸灾乐祸地大喊:救命啊!抢人啦!王仲辅:你再嚷一次,你看我骂不骂你的。(小王和小何的前因故事,咱完结之后放番外了嗷)(还记得罗月止身在延国公府、主角团四处藏匿冯娘子的那段时间吗?他俩大概就是在那段时间嗯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