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衣皮这一下真的很开心, 清凌凌的笑声响彻瑶泽洞府,颇为豪爽。“对了。”她笑完,迅速正色道:“昨日我见东方天象有异, 似是祥云团聚。”对方道:“有人的修为境界要进益了?”“没错, 稍稍一打听, 你猜破境者是谁?”澹台衣道。对方顿了顿。“柳乘风?”“是。”澹台衣道:“他元婴了。”“他不是才刚刚结金丹未几?怎么这么快就元婴了?”对方的眼中闪过诧然之色。“这还不是最古怪的。”澹台衣沉声道:“他金丹至元婴居然不见雷劫。”修真者金丹往上,每破一境都是逆天之行,多要遭雷劫洗礼,全部度过方能浴火重生。“难不成柳乘风当真是天选之子?”澹台衣怀疑道。“他是不是天选之子我不知道, 但他既元婴了, 便是离动手之期不远了。”对方低声道:“也有可能, 他早已动手......还是要尽快找到凤襄。”提到这个名字,澹台衣的眉峰轻轻蹙起。“距离小凤凰上次联络我, 已经过去快一月了。”她低声说道:“上次他与我说在澜沧江畔发现了一些事情的端倪, 要与我当面详谈, 后续就再没音信,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我记得你曾经跟我提起过小凤凰在中原有一伙仇家......”对方阖眸不语, 显然与她有着相同的担忧,瑶泽洞府内陷入了一片寒冷死寂。澹台衣垂下眼帘,难得郁色重重。说出去可能不会有人相信,他们这几位都是世间罕见的有梦前生之人。在这条线牵起来之前,她曾为着那些过于逼真的梦境而困扰不安, 踯躅乃至疯狂的地步,凤襄也一样。但后来, 他们碰头,彼此交换了意见,意外的发现他们各自的梦境看似莫名, 实则都有牵连,甚至有前后贯通之嫌。梦里,先是澹台衣无声无息的死在了秦陵郡,后是凤襄狼狈渡江退出中原。他们的人生轨迹都因鸣鼎剑宗戛然而止了,故而他们并不知晓所在意的人和事的最终结局。如今,他们梦醒了,满心以为灵魂和肉/体都回归到了现实,只要借着前车之鉴不走老路,就不会再和梦里一般重蹈覆辙,经历悲惨的境遇,至少能弥补或是留住梦中前世的留不住。但事实当真是如此吗?澹台衣咬紧了下唇。招摇山底下千百丈,接黄泉滚滚,有一处堕仙坑。相传堕仙坑与天地隔阂,灵气不达,阴气深重,能囚大罗神仙,化为枯骨。箫下隐居覆灭,苏九重、师云琢与秦云盏三人被扔下堕仙坑,疯的疯死的死,鸣鼎剑宗的柳乘风统一了扶玉仙盟,成为一代仙界霸主。这是一处既定的结局。当她知道这一切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板上钉钉的发生,她就再也无法安枕,甚至感到惊恐无措。堕仙坑尘是如何被开启的呢?偌大的扶玉仙盟又为何会在几夕之间就被柳乘风轻而易举的吞并?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没有人知道这里面暗潮涌动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所有的人仿佛都在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所操控,身不由己,只能一步步走向生死离别的故事末尾。怎么能如此?既知晓,又如何能甘心呢?!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改写这一切啊!救下他们所爱的人,这就是他们殚精竭虑,日夜筹谋所要做的事,即便为此要忍受莫大的苦楚,也一定要这么做。“凤这个姓氏,着实不多见。”澹台衣道:“小凤凰是个丹修,这永肃凤家庄里的凤绥也是丹修出身,他们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联系?”“你打算二探凤家庄?”对方低声道:“凤家庄不比仙市,到底是私人宅地,你孤身一人,恐怕不太方便吧?”“不方便也要方便。”澹台衣一抖披风,认真道:“我家盏儿如今还在凤家庄呢,这小狗崽子向来灵敏,我跟着他,没准儿能有收获,再者我也与你的分体透露了些许内情,想来他也会替我遮掩一二。”-作为扶玉仙盟里的翘楚宗门,鸣鼎剑宗的开坛论道向来是热闹非凡,柳吟川每日会面的仙首能排出一条长龙,各色法器仙宝流水似的送进他的闲庄,阵势骇人。这几日却有些古怪,堂堂吟川仙尊抱病不出,只叫独子柳乘风出面,代为接见来宾。一月不到的功夫,柳乘风便已从结丹至元婴境界,这修行速度堪称前所未有,比之当年的师云琢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们仿佛看见了一位新的茁壮成长的修真界奇才,无不是上前贴凑奉承,柳乘风的风头一时无两。有修为傍身果真与众不同,柳乘风连着应酬多日,却半点也感觉不到疲倦。只要多拨两块灵石或是赏一两件仙宝出去,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将手头的一堆杂事都丢给他新提拔的两位左右手——陆文韬与黎真,柳乘风负手御剑,神色怡然的去往了龙泉峰后山的闲庄。闲庄周围不知何时起,布上了一层结界。柳乘风穿过结界,收剑落地,直奔最大的那间主居室。“砰”他推门而入,巨大的动静叫门中瘫坐在地上的人影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往屏风的一隅挪靠过去。“躲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柳乘风笑眯眯道,也不知在同谁说话,他缓缓地,轻手轻脚的将门带上,背着手,步履轻快的绕过屏风,末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蜷缩成团的苍老道人,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声:“爹。”柳吟川的眼睛骤然间瞪得老大。他仿佛几日间暴瘦了大半,整张仙风道骨的脸都宛若脱水般枯瘦的不成样子,眼眶深凹如骷髅,随着瞪眼的动作而变得狰狞可怖。他还穿着那身价格昂贵的天水碧色的袍子,袍子下摆处却皱皱巴巴,沾染了许多奇怪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秽,也无人替他清洗,都结成了块,柳乘风捏着鼻子靠近了些,“啧啧”摇头道:“谁能想到,那么不可一世的吟川仙尊会变成今天这副鬼样子......连拉屎排尿都不能自主呢。”柳吟川浑身抖的更厉害了。他抿着干裂的嘴唇,沙哑道:“我的修为......都已被你吸干殆尽,你......你还要如何?”他竟十分畏惧柳乘风。“爹,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柳乘风猛地蹲下身去,与柳吟川平视,看起来耐心十足,“你这副身体连屎尿都兜不住,就更不用提修为了吧,与其让这大乘境的修为在废灵根的身体里流失殆尽,不如转嫁给我,我也好替你将鸣鼎剑宗发扬光大呀!”他话锋一转,竖了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哦不,我说错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乘境,你不过区区元婴——”“逆子......”柳吟川的眼眶几乎要瞪出血来。他的确是一身废灵根。多年来,他全靠洗练法宝抽取灵能外加各色灵丹进补,硬生生将自己的修为扩充堆砌到了元婴境界,代价极大,最终却再也不能更进一步。且要命的是,他蓄不住灵气,运转经络时灵气更是流泻四散的厉害,故而多年来,他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托词,拒绝与人比试。整个扶玉仙盟的腰牌制度是他提倡的,这是他蓄谋已久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加懂得这连脉枝的腰牌能如何动手脚令其光芒大涨。他借腰牌作为掩饰,再加上整个修真界元婴境界以上的人本就不多,修为较他低的人又看不穿他的境界,多方手段加持,柳吟川假装自己是大乘境的剑修,在扶玉仙盟称圣多年。可他不知道柳乘风是怎么发现他的秘密的。他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直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卑怯儿子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趁他不备偷袭于他,在开坛论道的前夕,以一种极为霸道邪性的反向传功的手段,将他的修为悉数“吸取”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并一举破境!他的废灵根遭此摧残,身体也受重创,有截瘫的迹象,连最基本的饮食起居都无法自理,柳乘风索性就将他囚禁于这闲庄内,从他手中接管了鸣鼎剑宗的诸多事宜,直到这时候,柳吟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养的这个儿子并不是唯唯诺诺的废物,根本是个藏得极深的白眼儿狼!“爹,你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柳乘风拍了拍他的脸颊,冷冰冰道:“我曾经也是不止一次的想要依附于你,希望你能像箫下隐居的苏九重罩着秦云盏那样罩着我,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根本没有我,我知道我也是你的棋子,若非我能给你脸上贴金,你也不会认我这个儿子,只会让我自生自灭,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没有办法,谁也指望不上,只好自食其力,亲力亲为——换言之,都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行了,少说两句。”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淡淡道:“反派死于话多,你不知道么?”柳乘风的眼底闪烁着的皆是精明的光,他此时得意洋洋。“我又不是反派,你说过,世间事于你都如陈年话本、旧日棋局。你能预料到一切,操控一切,而我恰好是你的主角。”无极子叹道:“话是如此,可我如今连个能用的实体都没有,只能和你共用灵台紫府,到底是受限,你还是慎重些吧。”“你也配跟秦云盏比?”这时,柳吟川冷不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恶狠狠道:“柳乘风,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妖孽......!”“啪”柳乘风狰狞着脸,反手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把柳吟川的脸打的偏了过去,而后柳乘风又恼羞成怒般,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对着柳吟川一阵拳打脚踢。“你说我不配跟秦云盏比?你他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有种再说!”过了一阵子,空气中的难闻气味越来越浓重,柳乘风退了几步,发现自己的靴子被污物弄脏了,柳吟川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呀,我好像把我爹打死了。”他轻飘飘说;“无极子,现在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个爹有跟没有,区别不大。”无极子道:“把他的尸体藏藏好,别引火上身就行。”“无极子前辈,你看我爹这副躯壳是不是不错?”柳乘风的声音里忽然透露出些许兴奋,他将手心盖到了柳吟川的天灵盖之处,幽声道:“你方才不是还在嫌弃没有实体可用,行动受限么?”无极子似是诧异,“小子,你什么意思?”“前辈帮了我这么多,我无以为报。”柳乘风挑了挑眉,笑容森寒,“今天就做主把我爹的这副身子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