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詹已经在民政局里等着夏余。快半个月没见,夏余先上下打量了许詹几眼,笑眯眯道,“许老师,气色不错啊,好像还胖了一点点。”他用手指比了一点距离,表示真的是很小的一点。许詹笑了一声,“是胖了两斤,可能最近夜宵吃多了,阮森总拉着我出去。”他之前总有点不好意思在夏余面前提起阮森,现在却很坦然。夏余揶揄地咦了声,“真幸福啊。”许詹没有反驳,不过他观察夏余,觉得夏余的气貌也不错。他们两个一边聊天一边排队,现在离婚的人不少,男男女女,面色冰冷地站在一起,跟登记结婚的笑容截然不同。结婚的时候总是以为能走下去,但到最后,也许是柴米油盐消磨掉了**,也许是发现对方与自己从来都不合拍,还是劳燕分飞。相较之下,夏余跟许詹神情轻松得反而不像来离婚的。“你准备什么时候跟阮森摊牌啊?”夏余问。“过年后吧。”许詹语气很坚定,但神色又有点担忧,“如果家里那边没太反对……”他话没说完。但夏余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俩商量好了过年回去跟两家人坦白,先跟哥哥姐姐交代,如果说服了许娉跟夏津,再去跟父母说。夏余想到这儿,也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他觉得他跟许詹这关想通过都不容易。首先离婚就得交代他俩这几年并没什么感情,但这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他俩找的对象,没一个是家里能满意的。夏余苦着脸,“我都能想象到我哥有多生气。我可不敢告诉他陆昭的事情,你也千万别说漏嘴。循序渐进,咱俩先回去把离婚的事说了,别的都再说。”许詹噗嗤笑了一声。但他很快又收敛了神色,轻声问,“你跟陆昭怎么样了……真的和好了?”夏余低着头。从生日那次后,他跟许詹就很少谈起陆昭。他想了想,直白道,“其实陆昭跟我求婚了。”许詹震惊了,“什么?”“但我没答应,”夏余又说,“我告诉了他离婚的事情,但我不想就这样进入另一段婚姻,所以他现在算是我男朋友,不公开的那种。”许詹听得蹙起了眉,“那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夏余觉得这个问题可真难回答。他叹了口气,“瞒到我瞒不下去吧。”许詹想,这可未必能坚持多久,他跟夏余离婚以后,两个人都少了一张挡箭牌,频繁出去约会,又都在川市,被发现的风险一下子增加了无数倍。可他也没资格说夏余。他跟阮森的恋情也像八点档一样荒诞。更何况……他扫了扫夏余容光焕发的脸,心想,不管外人怎么想,陆昭过去又有怎样的不堪,夏余还是在陆昭身边最快乐。夏余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但那时候夏余更平静温和,像枝头开到末尾的花,虽然还颜色妍丽,却不如现在生命力旺盛。所以他最终没有说什么。并不是他不关心夏余,也不是他认为陆昭值得信任。只是他自己经历了一遭,太明白感情这件事,真是由不得别人做主,甚至由不得自己做主。 。夏余跟许詹的离婚手续很顺利。当拿到那两本红色离婚证的时候,连许詹也有点怅然,但他还是笑了一下,对夏余说,“乍一看,跟结婚证差不多。”夏余也拿在手上看来看去,“是啊。”结婚的时候喜气洋洋,离婚的时候也是。两个人结伴出了民政局。一离开室内,户外的冷风就扑面而来,许詹自己开车来的,马上还要回一趟学校。他问夏余要不要送他一程。夏余摇了摇头,“陆昭来接我。”其实他已经看见了停在树下的陆昭的车。“这样啊。”许詹轻声道,脚下却没有动。他跟夏余对立而站,望着彼此,这个民政局其实也是当初他们来领结婚证的地方,外面有一排的榕树,四季常青,蓊蓊郁郁地连绵成一片,好像永远不会改变。许詹抬手帮夏余理了下围巾,哪怕夏余的围巾并没有怎么乱。“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他低声说,“别总是半夜吃炸鸡了,冒痘了又要哼哼,也别总光脚去院子里,会着凉。”夏余“嗯”了一声,鼻子有点酸。“抱一下吧,许老师,”他笑着对许詹张开手,“离婚快乐。”许詹跟他拥抱了一下,抱得很紧。周围人来人往,阳光很好,冬天的风吹在脸上有点疼。“跟你结婚这几年,我也过得很开心。”许詹轻声说,然后慢慢松开了夏余。他对夏余笑了一下。两个人在榕树下分了手。许詹去停车场,而夏余往陆昭那里走去。他们像每一对和平分手的伴侣,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甚至不久后就会再见。但一直维系着他们的那根丝线,在这个阳光温柔的冬日,融化在了空气里。 。夏余一直回到陆昭车上,仍旧神思不属,离婚证被他握在手上,沉甸甸的。他不想搭理陆昭,一直看着窗外,对陆昭说,“开车吧。”陆昭刚才在车里就看见了夏余跟许詹分手,也看见了他们在树下拥抱。他一直不能理解,许詹到底对夏余意味着什么。他曾经觉得夏余跟许詹也许没有太强烈的感情,一桩商业联姻,性格相投,彼此需要,也很常见,但离情深义重还很遥远。何况许詹还出轨了。可是现在夏余红了的眼眶不是假的,在喷泉边提分手的那天,夏余的难过也不是假的。不管许詹在夏余心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他对夏余都很重要。在他不在的那三年里,是许詹一直陪在夏余身边。这段婚姻也并不是毫无意义,而是夏余心里永远不会磨灭的一道痕迹。他握住了夏余的手。阳光透进车窗照进来。他说,“也许在你心里,我现在还是比不过许詹,但我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离婚的。”夏余嗤得笑了一下。他眼眶已经不红了,伤感也只是暂时的,他现在的感觉更像小时候搬家,虽然跟好朋友还在一个城市,还能见面,却还是会难过,因为不再是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他没有回应这句话,还是说,“开车吧。”他把窗户稍微打开了一条缝,让新鲜空气稍微涌入进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难过并不是因为离婚,而是因为我跟许詹不仅是伴侣,还是挚友,他陪我经历了很多事,又很包容,就像我另一个哥哥。他就像我另一个家庭,永远欢迎我回归,所以我很舍不得他。但我离开他,也不会过得不好,他也一样。我们只是去过一种不一样的人生。”但至于他以后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他还不太清楚。他关上了窗,扭头去看旁边的陆昭。陆昭也看着他。红绿灯的路口,汽车排出长长的队伍,陆昭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夏余昏昏沉沉睡着了,他手里的离婚证啪嗒一声掉下来,掉在了椅子上。路上有点堵车,陆昭的车停在红绿灯口,半天不能动弹。他捡起夏余的那本离婚证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前几天他去给母亲扫墓了。他的母亲过世在去年冬天,她作为陆家的女主人,柳家的大小姐,一生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走的时候身边却只有自己的儿子一个人。她谁也不想见,包括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丈夫。陆昭还记得自己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已经很瘦了,干枯,冰冷,远不像过去那样白皙凝润,小的时候他总觉得母亲的手很有力,握着钢笔或香烟,谈笑间就能决定一单百亿的订单。可如今她也这样老了。陆昭还记得他母亲叹了口气,对自己说,“你啊,看着跟我像,又不太像。我这辈子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我抛弃了自己的爱人,就再也不会回头。可你呢,你怎么办……你以后一个人,我也不在了,还有谁会记挂你呢?我知道你还想着夏余,但是算了……陆昭,算了,放下他吧。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总会有人……”她说到这儿就像没力气了,混浊的眼睛一直盯着陆昭。陆昭也看着她。作为儿子,他应该让她在人生最后的时分安心。但他说不出恰当的保证。他不喜欢撒谎,更何况他母亲这样锐利强硬的人,要听的也不是谎言。他知道在大洋的彼岸,夏余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有了丈夫,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而他只是属于过去的一个苍白的影子,凝在旧日的屏风上,被尘埃和空气腐蚀成一团齑粉,风一吹就簌簌地碎了,总有一天,夏余再也不会记得他。但他还是说不出他会放下夏余,重新开始。他注视着母亲的双眼,“人各有命,我认了。我试过放下他,但是太难了。”柳如岸沉默了许久。她再也没说一句话,只是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像耗尽了全部力气,她在当天晚上长眠不醒。 。陆昭看着夏余的睡颜,冬日的阳光盖在夏余的脸上,连睫毛都成了赤金色。他想,他最终还是得到了命运的偏爱,他母亲若泉下有知,是不是会有片刻的欣慰。-----柳如岸:臭小子运气倒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