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戬眉头不自觉紧蹙,他盯着任川看,手里捏着的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馄饨,碗筷碰撞的声音一下下像是砸在任川身上,让他生出皮开肉绽的错觉。霍戬无视掉任川眼里的哀求,说道:“不准,在你重新学会乖之前,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任川垂下头,沉默着不说话。果然,霍戬早把一切查穿,关于他的身世,这些都算不上难,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只想知道哥哥的踪迹,哪怕是遭遇不测,他也要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年姐姐她到底做了什么。那些事,他一概不知。霍戬照常上班,任川又留在了这栋牢笼中。霍戬不允许他出门,任川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阳台,只有那里他才能看到外边的世界。他越来越迟钝了,不住的发呆嗜睡,明明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但任川就是很困,在阳台上,在卧室,稍不注意就会睡着,眼睛也越来越看不清楚,虽然他的确是近视眼,可急剧下降的视力还是很奇怪,任川没办法,霍戬不会管他,他只能躺在**,慢慢腐烂。胸口一阵接一阵的闷痛,任川靠着轮椅,神情呆滞望着外边的世界,这里是独栋别墅区,附近的林子都是霍家的,在任川视觉范围内没有任何人。雪下了一个早上,像是雾漫了天,蹁跹的形态又似柳絮,铺天盖地卷袭而来,似乎是想要压垮这座孤独的房子,连带着青年一块埋藏起来。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大雪早已覆盖住院前的路,任川甚至已经看不见清门外的事物了,他的眼睛好像出了什么问题,视力越来越差,很多次出现幻觉,把无数个带有霍戬影子的东西看错成他,很奇怪,也很诡异。他没办法,任川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在倒数了。霍戬大概半个月没回来,除了每天托人送饭,他再也见不到活人,这种理智被慢慢吃掉的感觉十分痛苦。任川回了神,转动轮椅想要回到卧室,没留意身后的异样。他还没能熟练操控轮椅,一不小心就会撞到东西,闷哼一声,任川猛的抬头,四目相对之际,任川差点以为他又看错了。“霍戬?”他甚至下意识叫了一声。霍戬看着面前憔悴的青年,就像夜间的昙花,正在迅速凋零。心里麻麻的,好像有什么莫名的情愫在里头酝酿,霍戬手里捏着的那份文件袋怎么也递不出去。出门前他答应了林涵伞,一切都会好好的,怎么一看到这家伙就开始动摇了?霍戬强迫自己直视着任川。面前突然多出了一只大手,是霍戬骨络分明的手拿着一袋文件递了过来。任川不明所以,抬眸看着他。“签字吧,你不是想离婚?”不掺一丝温度的语气,冷到让人怀疑这其中的真假。任川当然明白为什么,无非就是林涵伞这人耐不住了,非要这个名分,这东西他攥了三年,怎么扔也扔不掉,它捆绑着自己和霍戬,是霍戬的半个筹码,是他的锁魂链,烫手山芋扔过去,竟成了别人的暖手宝,这可真讽刺啊。离婚协议书打开,霍戬已经签好了名字,他的字笔迹很重,墨水嵌进纸张,笔锋宛若利刃。任川认认真真看了几遍,几乎是抖着签下了字,没有任何不舍,没有任何惋惜。这张纸承载了他三年的苦难,所有的一切,仿佛在他签下字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到头了。霍戬看不懂他的反应,似哭又似笑,要控制任川简直太容易了,失去了一条腿,无亲无故,在这个世上他还能依靠谁,所以霍戬当然不怕。只是他没有思考全面,转念一想,任川没了牵挂,那还有什么能让他留下来呢?任川将协议书递回去,没说一句话,他现在疯狂的想逃,离开霍戬,离开京城,离开这个充满泥泞的道路。霍戬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开心,盯着任川写下的字出神,他的字迹干净舒服,笔锋不甚明显,整体看上去更显温婉,亦如他这个人。霍戬雷厉风行,不知林涵伞用了什么招数,总之他们就这么踏上了去民政局的路。两人都不说话,任川眨着眼睛,指尖微微颤抖着,他浑身发冷,车内空调开得很高,窗户也是紧闭的,温度并不低。这股冷气没由来,冻得人血液凝结骨头都裂了,就像他才是那个源头,源源不断散发着寒气。冷,不切实际的冷,就像他即将要跟霍戬离婚一样,那么的不切实际。他终于,终于可以摆脱这层关系了?他受尽折磨,三年的时间求不回霍戬一句怜惜之情,而林涵伞只是撒撒娇,霍戬就答应离婚给他名分,该说幸运还是可悲呢?去民政局的路并没有多远,任川却觉得这是他人生中最长一次等待,因为这一纸婚姻,他们之间纠缠了三年。霍戬没由来的恨他,那种恨很纯粹,一种夹着巨大过节的恨,任川从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他,霍戬也从不说,每当他问起为什么,霍戬就会笑,笑得极其恶劣,掐住他的脸,一遍遍施虐,他让他自己想,想通了就放过他。任川想不通,除了求饶别无他法。其实抛开这张结婚证不谈,他们的关系早就进行到了不可控的程度,与其说这是一种解脱,不如把它理解为释怀,至少在任川看来,他们的交集起步于这本红色的本子。流程很顺利,任川没有财产,他不在乎这些,印章一盖什么都结束了。霍戬带着他回了霍家,任川没挣扎,也没问为什么,他问了霍戬太多次这三个字,全部都没有回应。霍戬缺一个玩伴,他还没找到想要的答案,即便他要走,霍戬也不可能会放过他。苦难没有熬到头,他还要继续走。房子很暗,任川重新回到了轮椅上。他头一次觉得和霍戬在一个房子里不是件很压抑的事情,他直视着霍戬,淡淡问道:“林涵伞什么时候住进来。”等他住进来了,自己就该想办法走了。霍戬有些看不懂他,任川这家伙很奇怪,越来越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霍戬诡异的发现,他竟然希望任川伤心,希望他拒绝离婚。两人对峙着,一言不发,霍戬盯了良久,最后败下阵来,临走前还丢了一句话给任川。“晚上我会托人带你去配假肢,小伞生病了,暂时还在医院养着,三天后霍家的宴会你必须跟我去。”摔门声很大,震得房子都颤了颤。任川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泪水淹没了一切。压抑在心底的,哭不出来的,在这一刻都宣泄出去了。没有了牵绊,任川还剩什么呢?活着,活着就好了。活着离开这里,离开霍戬。坚定不移的。前所未有的酸楚充斥着脑子,心脏紧缩,痛得不能呼吸,任川咬着牙极力控制着情绪,喉咙哽得生疼,支离破碎的哭声从指缝间渗出,滚烫的眼泪扑簌簌落下,留下两道湿湿凉凉的泪痕。其实他们离不离婚结局都一样,只不过起源来自于这,那么解脱总要从这里开始。任川哭了很久,直到眼睛红肿泪水枯竭,什么也流不出来,他才缓过劲来。晚饭被霍戬放在桌上早已凉透,任川胃不好,凉的东西吃了会疼,不过他不在乎,疼也是好的,至少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没人的胃是打出生就废的,任川娇声惯养多年,身体在到霍家之前一直都是很好的。任川常年被霍戬关着,霍戬不在意他的死活,门一锁什么时候记起来也不一定,又或者说他并不是不管不顾,因为霍戬每次都能在任川快要极限时回来,然后当着任川的面把不知道哪儿弄来的残羹剩饭扔进垃圾桶里。散发着腐臭味的食物再次受到污染,它们静静躺在垃圾桶里,混淆着泥沙和纸巾碎片,以及一些不知其貌的垃圾。霍戬冷笑着叫他吃,阴翳的眼睛泛着刺骨的冷意。任川爬到了他脚边,连求饶都没说出口,霍戬便不耐烦地将他踹开,又踢倒垃圾桶,厉声命令道:“吃!”青年被折磨得早就没了力气,趴在地上许久才艰难坐起身。他撑着地面,觳觫着抓起被踢出来的剩饭,一口接一口送进嘴里,干呕忍不住,任川就捂住嘴,逼迫自己把反到嗓子眼的饭菜咽下去,他一边呕一边塞,除了哭别无选择。霍戬尽兴了,大多数情况下会将他送去医院,若是赶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那也只能自求多福。身体就是这么一步步垮下来的。酣畅淋漓哭了一场,任川鼻头泛红,眼睛也肿得厉害,胡乱擦掉眼泪,袖子已然湿了一大片。外卖盒子凉得冻手,好在这里微波炉还能用,任川热了久违的早餐,安安静静吃完饭,收拾好垃圾放在房子门口,接着就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