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分组主要活动内容就是白天上学,冯盼盼将第二日的课程表发过来,大概有热门一些的手工课、美术课,也有看了就不想选的数学课、英语课等等,据说名额有限,先报先得。两个女生在群里@了半天,我和顾柏川都没有回复。最后纪从云发出一大串的感叹号,道:“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直接选了!!!”我趴到**,端着手机刚想回复,就见下一秒冯盼盼发了一句“已经选完啦”,后面紧跟一句“明天记得来找我们哦”,还有一只卡通猫猫卖萌的表情包,几点粉色落在猫咪的脸颊上,还挺可爱。我笑了一声,给她回了句“谢谢”。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上什么课,毕竟对于我来说,上什么课都是听不懂,跟着混一混罢了……比起思考这些,还不如思考一下晚上吃点什么。晚上吃的是各种香肠、烤肉和土豆,没有米饭,但是看得出来玛雅已经在用心准备这顿丰盛的晚餐。这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很外向,席间,阿曼达一直在挥舞手中的番茄酱,还非要让我和顾柏川猜猜里面到底是不是血。我的口语实在拙劣,所以阿曼达主要的玩笑对象就是顾柏川,她咯咯笑个不停,还把番茄酱挤出来抹在自己的手上,向上抻着身子,将手心怼到顾柏川面前,似乎是想要让他闻闻味道,但是,小孩子没有什么控制力,一不小心就碰到了顾柏川的鼻尖。番茄酱落在他鼻头上的一瞬,我能明显看到顾柏川浑身一颤,我笑出了声,同时也担心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举动吓到这个几岁的小女孩——他这人有点洁癖,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同一件衣服不洗绝不穿两天、不让九九上床、平时打扫卫生都会戴手套等等……“阿曼达,不要玩你的食物。”玛雅出声制止。顾柏川却没当回事,相反,他对着阿曼达笑起来,伸出食指在她手心里沾了点番茄酱,回敬似的抹在她的脸颊上。“扯平了。”他轻声道。我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小心翼翼,也联想不到顾柏川会陪小他那么多的孩子玩闹……我知道,思考一个十几岁半大的孩子,到底喜不喜欢更小的小孩,是一件特别没有必要的事情。但是我就是忍不住会想,顾柏川的理想人生会不会是和一个女孩子结婚,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孩子——这正是所有人所期待的。我还记得当初我跟陈敏同志说自己不想要小孩时,她的怒气。尽管那个时候的起因并不是我的性向,但从那刻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人,即便再高级也只是动物中的一种,繁衍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一顿晚饭吃完,我们拒绝了玛雅留在主楼看电视的邀请,一起往房间里走。这是很晴朗的夜晚,月色是皎洁的白,洒落在院里的小型游泳池,水波粼粼。顾柏川看上去心情很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个环境的原因,他好像终于卸下了一点心墙,再没有那么端着的样子。他在哼歌,虽然只是一些零散的片段,声音不大,也没有多好听,但是也让我的心情跟着愉快起来了。我问他,是不是很喜欢小孩。顾柏川疑惑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忽然告诉他:“我不想要小孩,而且这辈子应该也不会结婚。”这句话有很多种回答的方式,如果顾柏川愿意,他大可以将其理解为朋友之间的一次闲聊,又或者干脆回复我一句“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之类……但是,他没有这样回答我。他垂下头去,很认真地在思考,好像这是一件关乎人类哲学的大问题。半晌,他抬头开了口:“黎海生,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讨论还太早,你觉得呢?”我对上他的目光,不可思议地张开嘴巴——我发誓,我从来没听见过自己如此巨大的心跳声,我听见它剧烈地跳动两下,又陷入一阵空白……那种感觉像是溺水造成的窒息,五感全部都关闭了。顾柏川没有直说,他口中甚至没有“喜欢”两个字,可我却知道,他是愿意参与我的未来的,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虚幻的错觉,仿佛只要我们两个站在这里,这片无人认识我们的土地上,一直伫立着就能度过一生。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突兀地惊讶。“黎海生?”他叫了我一句,难得露出了那种呆愣傻兮兮的表情,“你怎么突然哭了?”这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白天,玛雅起得很早,给我们准备好早餐(大部分时间是冰牛奶泡膨化谷物圈),然后送包括我们在内她的四个孩子上学,布里安跟我和顾柏川在同一所学校,而阿曼达的学校要绕一点远路。他们会在车上聊天,大部分时间是顾柏川在和布里安对话,后来我也会说上两句——尽管很蹩脚,但当我发现并不会被嘲笑口音之后,胆子变大了些。随后就是一天的课程:作为游学生,他们的老师对我们没有什么过多要求,所以我就在数学课上画画,画一些龙啊、巨人和城堡之类的中二东西,辨识度不太高,冯盼盼每次探头过来问,我总得给她解释自己画的是什么。下午是体育课,我以为这会是我唯一的强项,哪知道人家的体育课上的是曲棍球,而我的篮球技术完全派不上用场。不过,我并不会因此感到失落,因为体育课上的自由活动时间是我可以悄悄溜出去的时候,我会拽着顾柏川买上两个热狗,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在树下吃热狗,然后偷亲他。有的时候会被他躲开,有的时候不会,这个时候顾柏川就会万分嫌弃地跑去水池边上,一边洗脸,一边骂我:“黎海生,满嘴都是油你就往我脸上糊,脏死了!”我总是乐不可支。周末的时候,我用有道词典翻译了一句:“能不能带我们去海边?”又练习了几遍,这才去找玛雅开口。那会她正在对着一口铁锅熬煮意大利面酱,放了很多番茄那种,是小阿曼达最喜欢的口味。她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日程,笑着跟我说:“可以。”随后又补充了一句:“Lee,你就该多开口,有什么需要说出来就好呀。”我被她戳到英语的痛脚,涨红了脸,然后腼腆地点了点头。玛雅他们一家是我梦寐以求的家庭,一个开明又温和的母亲,一个健谈懂事的哥哥,还有一个可爱调皮的妹妹……有时候我站在他们旁边看久了,就会产生一种我也是其中一份子的错觉。这很神奇,明明只和他们待了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纪从云她们得知了我们的周末计划,立刻表示也要跟她们的寄宿家庭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一起去。我没回复她,心中是觉得有些不情愿的:这不情愿并不是毫无道理,我承认,我对顾柏川的占有欲日渐增加了,但是他还没有亲口跟我承诺过任何东西,所以,我总怀疑他还会哪天跟个姑娘跑了,毕竟那是一条光明而坦**的路。如果这个姑娘有人选,或许会是纪从云。我耿耿于怀。但是出于理智,我知道纪从云本来和我们两个就是朋友,如果她是男孩,那么我们三个应当会成为那种“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好兄弟……所以我不应该拒绝她。我甚至卑鄙地祈祷,她们所在寄宿家庭的那对夫妇绝不会答应她的请求。非常可惜,她们家的家长也同意了。所以,这场本来由我和顾柏川以及玛雅一家的游玩,变成了两家人的共同游玩。明媚的日光照耀在海滩上,虽然天气没有多热,但海滩上还有许多赤、**上身晒太阳的当地人——我觉得他们体格非凡,竟然会在冬天晒日光浴。相反,我们这些中国来的孩子都还披着外套。海风很凉,夹杂盐的咸味,我能从里面分辨出许多:贝壳、鱼类、海浪、石头……顾柏川常说我鼻子灵得像狗,我没法反驳。我能从气味中“看”到许多具象的画面,关于这点,我跟他们解释不通,毕竟他们没有这个能力,没办法在闻到肥皂水的时候就看到那七彩气泡里顾柏川的人影,更没办法在海风的气味中看到陈敏同志的脸庞。我闭上眼睛,躺在柔软的沙滩上,感受沙粒在海浪的冲刷下,在我脚趾间流动,一呼一吸,仿佛活物。我来到海边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我的名字——“黎海生”,寓意就是诞生于大海,但我在此之前对大海的印象都不怎么好,因为有它的存在,陈敏同志才会错失我许多童年时光,一直到不久前的中考,她也在海上。我并不想抱怨,因为我知道“聚少离多”这是生活的常态,只是不免觉得失落,为此甚至迁怒于无知无觉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