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寂静半晌。红菱跪在床头,见玉衡膝弯肩肘处的青黑指痕,淤青水肿,眼睛一阵发酸。玉衡循声抬头:“为何帮我?”红菱知他眼盲,伸手抹了把眼角,抽抽鼻子道:“看你可怜。”玉衡嗤笑:“你会同情个废人?”红菱手上小心,掖好被角,只是开口时,声嗓却十分跋扈,道:“你是我抓进来的,陛下夜夜总往你屋中跑,仙君那多寂寞,你赶紧卷铺盖走了,整个乾坤殿也落个清净。”“当真?”玉衡想要起身,却陷在冷褥之中,身下软布厚棉,让他身如沉溺。他肢骨尽断,挣了又挣,未动分毫。红菱按住他身子,道:“莫要乱动,待会儿我叫人过来……”玉衡虚喘口气,道:“你……真心帮我?”玉衡听人呵笑两声:“真心是不能保证,但若有法子,能让你不再碍眼,我求之不得。”玉衡又道:“那何时能走?”“半月之后。”玉衡摇头:“半月太久。”百花仙还被钉在破屋之下,夜里风寒,那屋无门无掩,无床无被。她还在等他。红菱:“急也无用,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半月之后,是十年一次的三界朝会。各尊皆聚圣明殿,焚香拜圣,三日方归。”红菱道:“三日,只有三日,你能走多远,便走多远。”玉衡静默片刻,闭眼道了声:“好。”红菱出去一趟,寻了昨夜被吓破胆的老君。老君掀开被褥一看,面上表情,实在难言。老君给玉衡接骨,玉衡咬牙忍耐,饶是已有准备,仍是痛的肌肉挛抖,喉间痛呼难抑。红菱着实看不了玉衡受苦,捂眼道:“轻些力道,你要疼死人么?”红菱指手画脚,搞得老君紧张,失误两次,玉衡听她骂人,气弱道:“您行行好,就闭上嘴,先出去吧……”红菱红着眼出了柴屋,在屋外心惊肉跳。等玉衡膝骨归位,手心里捏了一把子汗。老君嘱咐:“断骨并非大症,不过公子体虚气弱,就算用顶好的药温养,三个月也难恢复……”玉衡无力开口,点头明意。老君收拾药箱出来,遇着门口红菱。红菱双手抱胸,道:“如何,可还觉得陛下对他看重。”“与陛下而言,他不过是个还算新鲜的玩意,用过便扔了。老君若在中间加上几嘴,新鲜不再新鲜,便成了麻烦。”“这病如此凶险,那时脉象过虚,没摸出来又算什么大罪名呢?”老君那口犹疑早在今日瞧见人时便压了压,若陛下无心珍护,他何必为此小事得罪红菱,更何况……如今少主已是天纵之才。老君忙作一揖:“多谢姑娘指点,老奴定不会胡乱说话。”那老君走时,面上还颇有些感激不尽。红菱瞧他背影,多少惭愧。并非谁天生下来就喜欢诓骗,使些阴诈手段的。可为了心头重要之人,他人的得失,似乎又显得无关紧要了。红菱去外头熬好了汤药,小心端着,到了破屋门前,却瞧见门泄了个缝隙,凉风直往屋里头灌。“!”红菱心下一惊,脑中想起这几天日日往魔界中跑的九婴。她正要破门而入,忽听里头孩童声嗓细弱,瑟瑟哑哑叫:“爹爹。红菱步子一顿。也是,魔殿数千护卫,都挡不住他出去乱钻,更何况这小小宫墙,和一扇木门。屋中,玉衡面无表情:“我已说过,我并非是你父亲。殷渊少见玉衡这般冷淡,眼圈一红,爬到床边,抱玉衡大腿:“爹爹,莫不要我……”“嘶……”玉衡断骨处本就撕痛,被殷渊这样一摇,呼吸一断,人险些要撅过去。红菱听得里头乱闹,慌慌撞入屋中,手上汤药端的不稳,碎了一地。红菱一把将殷渊揪住拖下床,厉声斥道:“你做什么?还嫌他不难受,要害死他么?”玉衡:“……”声嗓如此之大,连玉衡都吓的心中一跳。刚骂完,红菱便有些后悔,渊儿自小身子骨弱,她向来都是宠着供着,头一次如此严厉。她话未落,殷渊却先开了口,眼中深黑,咬牙瞪她:“坏人!”“你是坏人!”“你欺负爹爹……”红菱一点就着,叉腰便骂,颇有些当初在栖凤殿中的泼辣,震得玉衡耳边嗡嗡的响:“我是坏人?我欺负你爹爹?”“我告诉你,这乾坤殿里,没人比你父王欺负起他来更心狠手辣!”“你同我叫嚷算什么本事,有胆子去跟你父王叫板!”“你叫他爹爹,可你为他做了什么?你把他带出来,你可护得住他么?”“你哪里配叫他一声爹爹!!!”玉衡被红菱震得心慌,生怕她把殷冥喊来,道:“你……”红菱转头喊他:“你给我闭嘴!”玉衡缩缩脖子,闭上了嘴。红菱这脾气他可是知道,越劝越是来火,他再多说两句,红菱一个上头,再把她小主子打了,那可麻烦。破草屋里,一大一小听她噼里啪啦乱骂。红菱中途都未停下喘口气,渊儿红着眼圈,压根没机会开口。等她骂够,殷渊刚说出个“坏”字,红菱一摔门,直接出去了。扔下殷渊站在榻边,吸流鼻涕,抽噎发愣。玉衡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道:“你过来。”殷渊爬至榻边,不敢再胡来乱碰,只趴在玉衡腿边。玉衡手上往前伸,摸到渊儿的头,细软发丝搔的人心头软,他道:“你红菱姑姑,可不是个坏人。”殷渊摇头:“她是!”“那日外面,她凶爹爹... .”哪日?玉衡被红菱乱骂次数不少,当真是记不清楚。他想了又想,才终于记起来了,那日初见这“铃兰仙君”时,红菱是抢在殷冥前头闹了几句。话是有些不中听。玉衡道:“那我问你,你父王同红菱,谁发脾气更吓人??”殷渊想也未想,道:“父王。”玉衡睁着眼也瞧不着,索性就闭上了,道:“所以那日,红菱说些难听话,总比你父王做凶恶事,要好的多。”“啊……”殷渊眨眼。玉衡道:“人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见你眉弯眼笑,温声柔语,未必是好,兴许是想利用你。有些人看似尖锐刻薄,不可理喻,也未必是坏,或许从未想害你。”玉衡笑道:“懂了么?”殷渊似懂非懂,却仍乖巧点头,“嗯”了一声。随即,玉衡温声道:“那渊儿,可以帮爹爹个忙么?”殷渊抬头,眼中满是欢喜,忙道:“好!”玉衡呼吸一紧,道:“爹爹藏了一位仙子,在殿东南一角的那间柴房,无窗无门,这样破屋,那里只有一间。”“她色若桃花,眉温目润,脚……”“……脚上有伤。”玉衡咬牙,在孩子面前,刻意将那话说的不算血腥。“你找到她,竭尽所能,免她苦痛。其外,此事莫要叫外人得知,若有人问,你便道是你喜欢她,可好?”殷渊懵懂点头:“好。”.....乾坤殿内,九婴一脚是深,一脚是浅,跑进屋中。九婴:“师兄!”仙君本在同殷冥同饮说笑,听着九婴声响,眉心微皱,摇头轻叹,这九婴啊,实在粘人。仙君放了杯盏,转身看他,垂眼时,骤然心惊。殿中几个血红脚印,诡气森森,蜿蜒而入。仙君惊道:“怎么回事,怎的如此不小心?”“无事,不过是山路难行,不大留意,脚上受了些小伤。”九婴眉眼弯弯,倒是丝毫都不在意,从身后掏出方锦盒,笑道:"师兄你看,里头东西,你可喜欢?”仙君打开盒子,里头是株冰娇莲。是株,血水浸泡的天池冰娇莲。-----玉衡:渊儿,麻麻告诉你,越美丽的女人越会骗人哦。渊儿:啊……渊儿知道了。殷冥:你爹爹,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