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玉衡从外头回来,面色煞白,唇色都褪了个干净。逍遥仙以为玉衡受了伤,匆匆过来探他手腕,玉衡摇头,躲进被褥里,饭也不吃,从白日藏到月起。夜里,逍遥仙躺下,正要睡了,玉衡扒开被子一角,露出双漆黑的眼睛:玉衡问:“什么时辰了?”逍遥仙道:“更响过二,已过亥时。”玉衡手脚冰凉,又要把自己蒙头盖脸捂住,被逍遥仙扯住问:“从上午回来就心神不宁,是怎么了,遇着什么麻烦?”玉衡摇头,神思不定道:“没什么,只是想静一静。”逍遥仙见他这样,也不逼他,叹出口气,掏出两粒凝神丸,又端来碗清水:“吃了这个,好好睡上一觉。”玉衡心里一温,勉强挤出些笑,道了声谢,发自内心道:“逍遥,你真是个好人。”逍遥仙手上一抖,碗中水溅在褥上,洇出了片潮黑。逍遥仙道:“是么?”玉衡点头:“当然。”逍遥仙垂眼,帮玉衡掖好被褥,道:“睡吧。”玉衡闭上眼睛。有些事,玉衡不想让逍遥仙知道。他明知令上几人皆因他而死,若他龟缩不出,明日便会再多无辜一人因他丧命。可他又太怕了。殷渊死了,他不敢再见殷冥。诛仙令上写妖后死了,他不敢再见九婴。那他要去求谁,承华么?不……不行!玉衡瑟然发抖,缩了缩身子,呼吸发窒,脑袋里如钟乱撞,玉衡蒙着被褥,手指插进发间,扯得头皮生疼。他不想有人因他而死,却又不想自己生不如死。好一会儿,逍遥仙翻身咳嗽两声,玉衡知他未睡,忽道:“逍遥,有没有种药,吃下之后,没什么痛苦,当即就断了气息?”逍遥仙变了脸色:“你问这个做什么?”玉衡背对他:“有么?”逍遥仙深吸口气,道:“没有。”“无论什么毒,都要毒侵五脏六腑,就算转眼一瞬,也要把肠穿肚烂的滋味儿,都尝上一遍。“服毒这种傻事,你想都别想!”“你一定得活过三千岁。”逍遥仙恼了,玉衡咧着嘴直笑,抽抽鼻子,用手臂轻轻撞他。“随便问问,不要生气……”逍遥仙:“你老实说,究竟怎么回事?”玉衡想了想,道:“没什么,只是今日才忽然发现自己竟如此自私伪善,心下不安罢了。”逍遥仙:“……”斟酌半晌,逍遥仙才道:“玉衡,你不必不安。是人非圣,不必勉强,自私也不可耻,人性罢了。你太心软,不如狠心一些,为自己活着吧……”玉衡没有点头。逍遥仙苦口婆心,他却不知听没听进去,玉衡眼睛望向窗外:“几时了?”逍遥仙脸色一黑:“未到子时。”玉衡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床头熏香烧了干净,逍遥仙下床,三脚金蟾鼎中插了根红香,白烟袅袅,浅香萦绕。玉衡只闻一口,头便发沉,眼中微有些散乱,道:“这是什么,好香。”逍遥仙声音越来越远。“安眠香而已,好好睡上一觉,不要乱想……”这香神奇,玉衡原本神思不宁,惴惴不安,此下却觉得安稳,点了点头,便闭了眼睛。……玉衡做了个梦。梦中,他同逍遥仙一路西寻,终于在个山水悠悠,仙灵僻谷见着了百花仙。三人在山中住下,打鱼逗鸟,终日闲散,柴屋生炊,家禽遍地。如此简单一梦,却叫玉衡欢喜的很,竟从梦中乐醒了。睁眼已是天色大亮,逍遥仙坐在床边,笑道:“梦到什么,如此高兴?”玉衡还未从梦中回神,扶着隐痛的头起身,把梦中之事,同逍遥仙说了一遍。逍遥仙笑话他:“就只这样?”玉衡仙君:“我之所愿,唯此而已。”逍遥仙道:“那不如,我们便当即起身,继续朝西去吧。灵梦有引,只要我们不放弃,有朝一日,定会如你所愿。”玉衡刚要点头,一点强光透了窗缝进来,刺得玉衡眼睛生疼。他正要伸手关窗,心下骤然猛跳,睡意全消,大声道:“天亮了么!”玉衡抓起外衫,踢踏上靴就往外跑,逍遥仙抓住他手腕,道:“你去哪里?”玉衡急道:“逍遥,我有些事,先去一趟。”逍遥仙未能拉住他。玉衡斗笠都未带,横冲直撞,还未到城门前,他便愣住了。远远望去,原本应是金绸的弑神令,今日却是红色。红色?怎么会是红色?玉衡原是跑着的,此时却几不敢动了。他一步步走过去,到了令下,瞧清楚上头的字,瞬间,脑中一空,他踉跄两步,手撑到墙壁才能站稳。玉衡伸手手指,数上头的名字:一、二、三、四、……十八、十九、二十。四周人声嘈嘈,玉衡却都似听不见似的,玉衡愣然道:“二十,怎么是二十……”玉衡要把那令撕下来,却被人拦住了,他抬眼,看到了逍遥仙。逍遥仙紧紧攥住玉衡手腕,厉声道:“别做傻事,玉衡。你若今日揭了这令,不到后晌,便会有人将你抓回栖凤殿!”玉衡:“……”栖凤殿三字太过震撼,玉衡手指一根根收回来,只如此简单一个动作,指节却嘎巴作响,好似被人凭空拧断了。逍遥仙把玉衡拽到一边,玉衡眼神却还在那道血红凶令上。逍遥仙道:“不要看了。”玉衡置若罔闻,微微茫然,道:“我只是睡了一觉,便死了二十个人……”玉衡眼睛通红,血丝包住眼珠,他眨了下眼,逍遥仙便心惊胆战,生怕下刻,这双眼睛就要淌出血来。逍遥仙试图遮住玉衡眼睛,急切道:“玉衡,这和你无关,上头死的那些人,有他们的罪名,桩桩件件都写得清楚,我们走吧,继续往西边去,你不是做梦都想找到百花仙么……”“……”玉衡未动,许久,才涩声道:“可惜,梦已经醒了。”-----承华:人狠话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