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脑袋里嗡嗡阵响,等到眼前清明,却还有些混沌。逍遥仙从未见玉衡如此失态,方才一刹,好似整个人魂魄都被扯出了身外:“你怎么了?”玉衡摇头,太阳穴突突发疼,方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睁眼却又忘了。玉衡扶住墙,哑声道:“无事。”玉衡攥紧拳头,心中有些预感。昨日是一,今日是二十,明日会是多少?二十?五十?五百?无人知道。红绸上轻飘飘几字,每个笔画,都是用骨血堆积起来的。他已经没有时间。玉衡胸口剧烈起伏,有些透不过气,逼得他不争气想哭上两声,可逍遥仙还在耳边唠叨,为了脸面,玉衡还是忍住了。过了许久,玉衡才道:“逍遥,蓬莱数千余人,若关在天界,大约也只有南门狱容得下吧。”逍遥仙微愣:“是倒是,不过你问这个……要做什么?”玉衡指了指头顶,轻声道:“我要做件大事。”逍遥仙上下一想,立马明白玉衡心思,当即惊道:“你乱吃了什么药,你敢……?!你怎么敢……你这哪是做什么大事!是破罐破摔!”玉衡苦笑,道:“我赌不起上千人命,担不起再多怨魂。最差也就那样,倒不如试试了……”“……”逍遥仙心中想法转了万千,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叹道:“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你自己选的路,可不要后悔。”……二人回客栈收拾,玉衡身上并无什么东西,到是逍遥仙瓶瓶罐罐装了满包。玉衡在桌前一坐半晌,逍遥仙也不催他,直至申时,天色渐暗,人才起了身。逍遥仙问他:“可有什么想法?”“没有。”逍遥仙面色一变:“没有?!没有想法还去劫狱!你是想去送死?”玉衡忽而一笑:“我倒是想去送死,就怕承华不给我这个机会……”逍遥仙皱眉:“那你想如何?难不成还想硬闯?”玉衡点头:“对,硬闯。”逍遥仙:“硬闯?!!”“你疯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原来的玉衡仙君么?”“……”这话刻薄,玉衡却似毫不在意,揉揉眼睛,道:“早不是啦。”“所以这回……我就没想过回来。”逍遥仙一怔,还未回神,玉衡双手环过他的肩膀,紧紧搂住他,道:“数百年来,你在我身边,一直祸事不断,我连累你不少,这次便算了……”“这百年来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玉衡……”逍遥仙忽然嘴里发干,手脚发僵。玉衡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塞进逍遥仙手里:“昨日回来,我便神思不宁,险些忘了,要把这些给你……”逍遥仙打开一看,里头是几十两赏银。玉衡道:“你可省着些花,前几日那个悬赏三十两的飞贼,真有几下,我追了一个整夜才把人抓到……”逍遥仙捏着那不多银两,手脚冰凉,心头却浮出层灼气。几乎是脱口而出:“玉衡,别去了,他……”他在等着你。玉衡:“他?”“……”逍遥仙眼中发酸,他咬紧牙,强按下那些话,他闭上眼,等再睁开眼,就只剩了清明。他道:“我帮你。”“被你害了这么多次,也不差今日一回。”……当夜,南天门夜值,是巨灵神。通灵牒还未来得及收,玉衡蹲在墙角,远远便瞧见这人,“嘶”了一声,疑惑道:“如此巧?”岂止是巧,一个上神,夜中轮守南门狱,简直是匪夷所思。玉衡心中一突,未来得及细想,逍遥仙已抬了手,白色粉末随风而起,延而不散,才至狱前,风过之处,兵将全都倒下。玉衡皱眉,右眼皮阵阵的跳:“逍遥……我总觉得……”逍遥仙在玉衡手中塞了粒避毒丹道:“今夜之行,本就是出其不意,莫再犹豫,快些去吧。”逍遥仙推了他一把,指着巨灵神,小声道:“钥匙兴许在他身上。”玉衡踉跄两步,被推出来。四下死寂,倒下的兵士并无一人忽然坐起,搞出什么声响,一个个安静躺着,死了一样。既已现了身,索性咬牙走过去,玉衡走到巨灵神身边,蹲下在他腰间摸了摸,还真摸出一串钥匙。逍遥仙:“我在外头放风,你去寻人……”玉衡道了声好,想想却又不大放心,道:“若有异样,你就先走,不必管我。”逍遥仙点了头,玉衡才转身进了南门狱。他下了十阶,第十一阶时,身后骤然一响,狱门关了。玉衡刹时浮起一身冷汗,他回头轻叫了两声“逍遥?”“逍遥……”无人应他。身前身后皆是漆黑,往下数百阶,隐约可见一点橘色微光。玉衡摸着墙,又往下走了几阶,如此安静,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玉衡心下突突狂跳,顺利,十分顺利。却也这般违和,甚至诡异,四下静的,竟与他当日从魔殿逃出来时一般……玉衡又往下走,踏出去不知多少步,终于瞧见被塞满当的牢房。玉衡双目一亮,正要快步过去,刚迈出一步,却听着句咬牙切齿的恨词:“贱坤!”“该死的贱坤!”“我族至此,全因那个背宗离族的贱类……”玉衡僵住了,他一只脚伸出去,踏在又冷又硬的石阶上,另一只脚却似坠了千斤,迈不出去。他跑的这么近,才听见杂七乱八的嘟囔,玉衡听见有人感激涕零道:“多谢天帝庇佑!”“虽说我族出此蝎心兽肠的歹类,好在天帝垂怜,并未将我一族赶尽杀绝……”“多谢天帝庇佑……”“多谢天帝庇佑……”玉衡耳中嗡嗡的响……多谢……天帝庇护?他被这话震得微微茫然,此时遽然想起逍遥仙同他说过的话:“你以为他们恨得是承华?不,他们更恨得是你……”当下之事,皆都诞谬。人性之事,多叫玉衡大惑不解。玉衡一动不动,顿了片刻,还是攥紧手上铁匙,朝着光过去。他看到困在牢笼里的同族,跪在拳头宽的间隙铁栅里,如同圈中待宰的鸡鸭犬牝。玉衡掏出钥匙,走过去,要打开那扇牢门。“快走!”他握住重锁,钥匙正要插进锁孔,手腕骤然一疼,一只桔黄褶皱的爪子从缝隙里钻出来,抓住玉衡手腕。这下太过突然,力道又极大,玉衡抽了口气,抓不住的钥匙掉在地上。玉衡抬头,正对上张面目狰狞的脸,近在咫尺,口中喷着臭气,大叫起来。“劫狱!劫狱!!”“来人,来人!找到他了,快抓住他!”“交他上去,我们便能自由!!!”开始叫起的,不过一人,之后便声如惊潮,层层叠叠,激**而开。玉衡从未想过会是如此。自由……他本就是来放他们自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