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婴道:“怎么说人家也是帮了你,不至于吧?”玉衡问:“你肯不肯?”重婴上神忍了又忍,最后道:“行,改日。”玉衡满意了。玉衡又喝了两杯,重婴道:“别喝了,说说你那情蛊。”“情蛊?”玉衡笑:“情蛊有什么可说,就是下在人身上,他便喜欢我喜欢的要死要活嘛。”重婴瞧着旁边,殷冥喂给铃兰一块桂花糕,道:“就如他们现在喜欢铃兰一样?”玉衡想了想,摇头道:“不一样。”重婴:“有何不同?”玉衡道:“他,是认准了铃兰。”重婴怔了怔,忽的想明白了。殷冥这个榆木脑袋,固执到近乎偏执,喜欢于他而言,也许没有习惯和责任重要,他既然和铃兰结成道侣,便会对他如同心爱之人。兴许,日久天长,他早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了。玉衡笑道:“他既然解了心结,就叫他去同自己的道侣好好过去吧。”重婴若有所思道:“那承华呢?”玉衡没有回答。玉衡不愿说,重婴便不追问了,过了些时,才又道:“那解蛊可会自损?”玉衡道:“费些灵力和笔墨算不算?”重婴上神凑近了些,疑惑道:“那你在神界万年,为何不早些为他们解了这蛊呢?”一个坤泽,留在在两个精力无穷无尽的乾元身边,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哪怕,还有个铃兰。酒气熏到脸上,玉衡脑袋发昏,十分混沌,那些神界律条困不住个即将烂醉的人,他放肆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未想到也是个蠢蛋。”“……”重婴上神脾气好,被人骂成蠢蛋也不生气,先是愣了愣,后又只看着他笑。玉衡神君平日大局为重,今日倒是脾气大起来,他被盯得不爽,抬起头,重重撂了酒杯,道:“你盯着我做什么?”重婴上神拄着下巴,他的眼睛长而窄,眯起来的时候常让人想到什么动物,他坐的并不端正,透着股慵懒的俊美,看起来很不正经,话却说得极为缠绵郑重,道:“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玉衡清醒时兴许能说出几句话堵回去,可他醉了。他有些茫然,和对面的人对视,重婴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许蛊惑,问:“你还想留在九荒殿么?”玉衡摇头。重婴笑了:“那一会同我一起回临渊殿,可好?”玉衡想了想,道:“好。”重婴上神满意了。他忽然觉得,今夜,这样的好日子,玉衡神君理所应该是喝醉的了。玉衡酒量本就不好,又饮快了几杯,宴会只到一半,就趴到了桌上。他听到有人埋怨道:“这酒太烈,喝的我好难受,阿冥,如意袋给我吧。”玉衡莫名有些火气,他想说这酒是司药神君的珍藏,今日割肉拿出来招待,还有人挑剔!他转头过去,看到个高大的背影,将说话的人遮掩得结实,只能看到伸到桌上翻找口袋的一双手。那双手又白又软,保养的极好。他在布袋里翻了好一会儿,捏出来个浅绿色的瓷瓶,道:“醒酒丹在这里。”他本要将如意袋还回去,却忽的“嗯?”了一声,在布袋中摸到个黄绿色的指环,草绳穿了颗不值钱的珍珠,日久天长,哪怕在如意袋中,也已经失了鲜色,草环干枯失水,珠子黄如鱼珠,好似随意一碰就会碾成碎渣。铃兰问:“这是什么?”殷冥看向铃兰手上。…殷冥第一次遇见玉衡,是在南水。彼时他年岁尚小,还是北凉国矜贵的小太子。刚一入境,他便闻到股花香,似乎入了酿的陈花,沁香微辣,灌了满鼻,只是轻嗅,便似醉了。他跟着花香走,来到了棵梨树下。小太子仰着头,看到满树梨子,和一朵“生”在树上的牡丹。那朵艳极了的牡丹笑嘻嘻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两只玉白色的腿悬在树枝上晃。他漂亮的惊人,开口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进来的?”“莫非……是师父新收的小徒弟?!”殷冥微微一怔,从未有人,一上来敢问他如此多的话。那人咧嘴,讷讷道:“诶,长得如此俊俏,竟是个痴呆的小哑巴?”小太子自小身子弱,耳朵却意外好使,刚要说他不是呆子,也不是哑巴,刚张开嘴,又听那人道:“不说算了,赏你个梨子吃,我去找师父了!”“接好!”这话来的突然,他还未来得及抬手,一个大鸭梨劈头盖脸砸下来,当场碎成八瓣,头顶了鸭蛋大小的包,却溅了他满嘴甜汁。许多年后,二人再提起这事,玉衡在**笑得打滚,说当时还以为殷冥是个呆子。殷冥道:“呆子?”殷冥把玉衡按住,玉衡从他下颚亲到他的额角,舔他额角那点疤痕。后来,他在南水住下了,每日都趴在玉衡身上闻,说来奇怪,玉衡身上这股子香气,好似只有他闻得到。小太子本是来养病的,可跟玉衡待在一起,却病的越发厉害。玉衡第一次带殷冥爬树,连扯带拽,还给人在腰上栓了根绳子,生生把人拖到了树顶,殷冥从三四人高的树上往下瞧,咽了三口口水。玉衡拍殷冥的肩膀,树枝晃悠悠的颤,玉衡道:“好不好玩?”殷冥心提到嗓子眼,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玉衡小声嘟囔:“挺好的一小孩,怎么活的像个哑巴?”殷冥:“……”玉衡站在树尖儿摘梨子,殷冥扶着树干心里狂跳。玉衡眼里只有顶上那只大梨,已经爬到树梢,殷冥耳边“噼啪”一声脆响,低头见脚下枝干裂开一道细纹。殷冥道:“诶……”玉衡道:“嗯?”玉衡回头,见殷冥脸色煞白,以为他是害怕,刚往刚往回走了一步,殷冥便听到枝干即将崩朽的悲鸣。那日,秋意正浓,叶黄无花的梨树上,只开着朵牡丹。枝断之前,殷冥解开绳索,跳了下去。那么高的树,殷冥摔了个半死,伤震了肺腑,血咳了半月。玉衡却在断裂的枯枝中寻到只百年灵蛊。玉衡在他床边,眼睛通红的说,这树他爬过千百遍,唯独这次,他刚下来那根枝子就断了,以前可从没这样。殷冥心道,以前是一个人,如今是两个人,自然是不一样。玉衡:“我……真没想害你。”殷冥看了眼玉衡兔子似的眼睛,道:“我知道。”玉衡道:“你不生气?”殷冥摇头。他是自己跳的树,虽受了伤,却得偿所愿。这朵牡丹,未掉落碾碎,真好。殷冥躺在**,大病一场时,恰逢岁尾,时隔数月,他的母后终于能进来看他。本以为能看到儿子重病微缓,未成想刚进门就看到殷冥全身上下裹满绷带,手都发起了抖。皇后:“冥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殷冥抬眼,见玉衡躲在门口,满脸愧色,嘴开了又合,没敢进门。殷冥淡淡道:“无他,开元尊寻得新疗方罢了。”女人满腹狐疑,却还是信了,她的儿子虽然话少,却从不撒谎。北凉最尊贵的皇后在南水一待半月,这次又是玉衡惹了祸,开元尊也不好轰人。女人和她儿子完全是两个性子,每次见了玉衡都对他招手,等人过来,就变出来块儿糖,塞进玉衡手里。天寒地冻,玉衡翻出来前年的棉衣,上头破了七八个口子,漏着棉瓤。女人见了,从她儿子衣裳里挑出来几件,把玉衡揪过来,给他套上。殷冥生性凉薄,母后来时他也未多高兴,走时亦没什么伤心,更舍不得的,倒是没吃过如此甜糖的玉衡。玉衡瞧着南水的禁门,不舍道:“人走了。”殷冥道:“嗯。”玉衡自有记忆,从未见过双亲,师父就如父母,玉衡想着,若是师父走了,他也会难过,便安慰道:“你别伤心,你娘不在,以后我就是你娘……呸……是你……”玉衡又欲说爹,仔细一想,似乎更不妥帖。殷冥接了一句:“……娘子?”玉衡脸色一变,在殷冥胸口重重给了一拳。玉衡日日炖鸡宰鸭,三个月后,南水的五彩凤凰鸡见了玉衡就跑,堪堪绝种之际,殷冥终于好了七八。玉衡带人出来,去去病气,树是不敢再爬,索性把人带到河边,叫他在岸上晒晒太阳,看他抓鱼。殷冥看向水底,眉心微蹙,他并不想玉衡下水,抬眼见玉衡满脸欢喜,阻拦的话咽进肚子,变成了句:“注意安全。”玉衡笑道:“放心。”下水之前,玉衡忽想起什么,又道:“对了……这水里有蚌,里头有珍珠,你见过没有?”从小穿金戴银的小太子嘴角抽了抽,终还是在玉衡满眼期待中道:“……没有。”玉衡道:“那好,你等着我!我摸给你看!”玉衡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只留了一圈粼粼的水纹。殷冥坐在岸边,一动不动看着水中,那里有玉衡的身影。玉衡在水中摸了半个时辰,扔出来五条大鱼,殷冥拿了筐子,一一收了。玉衡湿着头发钻出来,道:“我就不信,我今日就摸不到这珠子了!”殷冥知道玉衡好强性子,也不拦他,轻叹一声,坐在岸边等他。南水极清,可谓清可见底,玉衡越钻越深,忽然,殷冥起身直立,瞳孔猛缩,在玉衡身后十数米外,一条成人长的巨鱼,一口锯齿尖牙,正悄无声息游来。殷冥:“玉衡!”殷冥站在岸边,叫玉衡名字,却传不到水下,那巨鱼慢慢逼近,无声无息,仿佛鬼魅,转眼间已到玉衡身后。来不及了!殷冥“噗通”一声跳进水里,巨大声响闷进水中,殷冥下水之时便抓起一块碎石,生生割开了手腕。血色瞬间炸开,只一眨眼,那口獠牙就到眼前。那日,他险些被一口利齿撕碎。玉衡用凤翎开膛了这条怪鱼,血污中摸到一颗灵丹。那次,玉衡十分愧疚,数日未敢见他,再见面时,玉衡用摸到的蚌珠,做了这个指环,送给了他。殷冥曾十分珍惜。后来,他离开南水前,曾下过水,也摸到颗珠子,做成了一对,其中一只,送给了玉衡。那时,玉衡红着眼睛说,等到我在南水呆腻了,就去北凉找你。你可以不记得我,但不能忘了你送我的东西。……殷冥打开瓷瓶,寻了清水,喂给铃兰一颗醒酒丹。铃兰赌气,不肯往下头咽。殷冥无奈,哄道:“晚些,你会头疼。”铃兰仍举着东西问:“这是什么?”殷冥叹气道:“我也忘了,兴许是以前的东西。”铃兰道:“破破烂烂,那我扔了。”殷冥点头,只顾着把醒酒丹放进铃兰嘴里。枯朽的老物扔在脚下,随意一踩,灰都没有剩下。-----大家知道,为什么玉衡这么多年“未解”情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