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冥道:“你说什么?”三清是神侍出身,在下历劫命过百年,尝尽人间悲喜,再回神界,常显得从容,哪怕对着九荒殿,也不露情绪,可他此时目光罕见的尖锐,道:“神君是病死的。”殷冥缓缓掀起眼皮,呼吸又深又重,下颚凸起两道硬块,道:“那又如何?”三清道:“药簿,看过么?”殷冥一怔:“什么?”三清道:“神君从九荒殿中取走过多少药,沾过你们多少好处,一看不就清楚?”管事老仆缩在九荒殿外,三清起身,走过去,道:“把去年的药簿拿来。”管事往屋中看,三清冷冷地道:“光明殿各殿掌督管之责,怎么,九荒殿的账查不得了?”“不敢,不敢……”三清上神曾在九荒殿做过神侍,那时跟在一个卑贱不受宠的炉鼎身边,管事对他们如何,一根手指就能把他碾死的三清上神如今也许懒得计较,但管事却记得清楚,每日夜里想起都心惊胆战。三清面无表情,道:“快些,别让你们上神等急了。”这声音又冷又沉,管事一个哆嗦,忙跑出去了。药簿很快被拿进来,被人打开,摆在殷冥上神面前,三清眼神冰冷,瞳仁爬出一根根血丝,道:“上神可看清楚?你口中的珍草奇药,是为哪个殿领用。”殷冥眼神落在黄旧纸页上,上头字迹分明。三清道:“是风华宫。”“是你心爱的道侣,并非是你口中应有尽有的玉衡神君。”殷冥盯着药簿看了一会,好一会儿,才伸手过来,拈起页纸,一张张的翻,他越翻越快,脸色也越苍白,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是面无血色。三清道:“殷冥上神怕是不知,玉衡神君非但不是应有尽有,反而是想要什么,全都没有。”殷冥道:“是他不想……”三清打断他的话:“怎么不想,神君想要活着,他身体不好,昏迷之前,要我去煎药,我却空手而归,是因为您的爱侣,把九荒殿的药库,都搬空了啊……”“……”殷冥上神向来冷酷的脸上,露出一丝裂痕,他的手指捏紧,几乎崩断,他抬起头,额头青筋凸起,看向门口的管事,一字一字道:“我说过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么?”管事扑通跪在地上,连滚带爬往殷冥脚下爬,求饶道:“您是说过,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但一个是您的道侣,他不过一个炉鼎,孰轻孰重,小的仔细掂量,您平日里更珍惜的分明是铃兰神君啊……”“您嘱咐了每日给主殿送去一碗参汤,可铃兰神君的汤药,是您寻来的神医,开出的方子啊……”殷冥红着眼睛,一脚把管事踢出主殿,猩红的血水洒了一地,他表情死了一般的僵,他的身体慢慢开始发抖,他无法承认他是玉衡死亡的罪魁祸首,挣扎道:“他身体向来不好……”三清道:“玉衡的身体是向来不好的么?”不是。殷冥知道不是。曾经,二人同在南水,寒冬腊月,玉衡把冰壳敲碎,手伸进去掏冻昏的鱼,衣裳被雪水浸透,连个喷嚏都不会打。他在承华的躯壳之中,曾见过玉衡背着“他”,一夜之间,翻过数山,把“他”送回北凉宫殿。玉衡身体一向极好。后来……是万坤阁。他把玉衡关在万坤阁中那几年,玉衡被信香压制,却敢从楼顶跳出去,即使有灵力傍身,玉衡摔在一根横枝上,如此重创,也毁坏了玉衡的根基。殷冥眼中血丝密布,道:“是,我把他关进了万坤阁,但,我没有逼他,从楼顶跳出去,他自己想死,我有什么办法?”三清好似听到什么笑话,道:“想死?这话我已从神君口中听了无数遍,好像只要这一句话,就可以推脱掉所有责任,那你知道,为何他在万坤阁中,哪怕是死也要出去么?”殷冥忽然吼道:“够了!谁允许你如此放肆,这样同我说话!”三清道:“因为神君在被你关进万坤阁前,曾被抓进过万坤阁。”殷冥笑起来,十分狰狞道:“笑话!当年之事,你怎么知道,他曾经被养在北凉王宫,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从未……”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不对,玉衡是有一年不见踪影。那一年,发生何事,玉衡从未提起,只说是去筹谋,他记得玉衡对承华吼过,会让他去见那个孩子。承华死了,每个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是玉衡心中只有种族之仇,先杀了那个孩子,后屠了北凉全族。三清道:“祸斗曾受神君指派,陪我下界,屡次救我于危难。有次,它从火狱中把我叼出来,之后神色有异,趴在地上很久,祸斗说,若我有日飞黄腾达,声名显赫,一定不能忘了神君,其实万坤记那本书,是玉衡记下的,过往种种未全被湮没在时间中,是因为神君。玉衡神君以前进过万坤阁,行事过刚,险些命丧此处,被扔进了焚尸炉。若非他是火族神兽,可掌五火,怕是神君早就不在了!”“神君曾提起过,他有一个女儿,刚出生后,便被人当着他的面,面中一刀,当场丧命,只因为,她是个坤泽。”三清越说越快,面部因为激动发红,他咬牙切齿道:“天下之大,能做出此事的,除了你们乾族至上的北凉王室,还有旁人么?”这话落下,面无人色的,不止一个殷冥,包括站在的身后二人。殷冥眼睛疼的快要爆炸,他眼前一片血红,他一拳锤子桌上,道:“这不可能!”三清道:“你若不信,就去下一趟阿鼻地狱,去那里看看,找几个还未魂飞魄散的北凉狗,去好好问个清楚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你把他关进万坤阁,逼他为北凉这群畜生还债,是都做了些多么恶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