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一开口,身后干净了。他把背上的人提了提,踏上大路。初次下山,到处都觉得新奇,山不同,水不同,人更是不同。半个时辰,玉衡走到不归山下的一座小城,灰石砖墙,红漆城门,左右都是提着刀的看守,玉衡随着人流走进去。城中街道并不宽敞,道边是各种铺子,还有摆摊的商贩,葫芦串子,甜糕点心,挤满了人,十分热闹。玉衡左瞧右看,看个新奇,数步前有个书画摊子,木头架的破棚,几块灰布挡风,玉衡走过去,驻足扫过几眼,上头挂着七八副山水图,画工之潦草,不敌不归山上五岁的学童。书贩:“公子,看画?”玉衡如实道:“看不上。”“……”“那是买书?”玉衡低头,这才见脚下一道破布,上头摆了几本不入流的旧书野史。玉衡兴致缺缺,正要转身,眼神忽的落在一处。书贩道:“您是看上哪本?”他背着人,不好蹲下去,指着被掩住大半面,只露出开头二字的那本,疑惑道:“这是什么?”书贩见来了生意,把压在底下的抽出来,嘻嘻笑道:“您说这本?”前头二字是他名讳,待玉衡看清后头那几个字,当即如同踩了钉子,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光天化日,《玉衡神君艳情史》几个大字就这样明晃晃摆着,他动作太大,已有人看过来,瞧瞧那书,又瞧瞧他,“嘶”了一声,满脸什么都懂,快步走了。“等……”我不是!玉衡面色通红,好似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去了,他张开嘴,话都说不出,转身要跑,被人拽住了。贩子热情道:“这位公子,您真有眼光,这可是最新的野话本,才刚送来,您就到了,定是早就等着了。”我没有!“这样,咱们也有规矩,新话本子前十册免费赠送,但您看完了,要回来同咱们说说哪处不好,我们改……”玉衡背着人,又被死死拽住,大街上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艳情二字大剌剌的摆着,玉衡只能一把将书塞进怀中,快速道:“好好好……”书贩刚一撒手,人就消失了。玉衡从未跑的如此快过,他溜进一家客栈,面上还在发热,喘了几下,才道:“来一间房。”他虽从未下山,但不归山子弟众多,也知道些常识,独自外出,不至于闹出笑话。怀中那书,如同揣着块烙铁,烫手焦灼。小二迎上来,见来人容貌俊美,风姿绝顶,白色长袍上又有不归山的青龙纹,当即堆笑,毕恭毕敬的将人往上房引。房在二楼,床铺干净,四下整洁,小二问:“您还满意?”玉衡:“很好。”小二看向玉衡身后,问:“可用请个大夫?”玉衡:“不必了。”背上这人,并无大碍,在不归山下时,他就仔细查看过。“您请。”小二在身后将门关上,玉衡走到榻边,先将背上昏迷不醒的人放下,又将怀中那书,猛的扔到桌上。两块大石头放下,玉衡这才得以喘息。榻上之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玉衡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又探探他的鼻息,确定无事,这才放心。玉衡摸上眉心,心道:“今日之事十分古怪,明日等他醒了,定要问个清楚。只是……他乍然不见踪影,不知祸斗他们是否心急。”天色渐暗,昏时风起,玉衡起身关窗,冷风灌了一嘴尘沙,他呸呸两声,缩头回来,最后一点夜归的心思都断了。**被人占着,玉衡点起油灯,坐在桌前。面前摆着那本野史册子,约两指厚,玉衡皱眉翻了两页,蝇头小字,看的眼昏,当时他有此一问,只是好奇为何这书面上有他名字,看过之后,才知这书写的是神界廉贞宫那位坤泽神官。玉衡对这个神官知之不甚,史书之上,对于这个曾短暂推翻乾元治世的坤主,也仅有寥寥数字,败者不配为人铭记。对于这位神官,民间传闻倒是不少,一位乾元堆里的坤泽,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编排,比如这书,十分荒诞,多是意**。玉衡心道:“若真如这书上编撰,以一抵三,哪个能受得了,不死也残。”……隔日,灯油熬干,朝阳初起,玉衡仙君眼圈发青,死死攥着最后一页,咬牙切齿。他是看了个什么!善人不得好死,恶人得道升天!玉衡气的头顶生烟,重重拍了一把桌子,桌腿嘎吱叫了一声,惨兮兮得险些栽地。这声着实不小,如同炮筒炸在房中,**那位遽然惊醒,他睁开眼,模糊看到一抹白色,如同长安初雪,清寂幽然,他伸出手,不知想留住什么,那人却拽开房门,并不回头,走了。玉衡冲回昨日破棚。时辰尚早,书贩刚挂好壁画,回头,便见昨日那位矜贵俊极的公子站在摊前。“公子,回来了?”玉衡深吸口气,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将那本书背面朝上,重重甩在摊前,道:“此书,一文不值。”闻言,贩子道:“怎么说?”玉衡道:“书中坤族惨绝人寰,已悖常理。”贩道:“那公子可是有所不知了,如今坤族有改良后的抑情凡,食之同常人无异,且数百年前新坤主开朝,坤泽一族新贵层出,是至如今,才渐与常人无异,可早些时候,确实如此,并非是我胡言乱语,万坤记中也有记载。”玉衡又道:“虽是野记,却也当真有这神官,你们如此编纂,坏人声名,可是不妥?”贩道:“有何不妥,此神已陨,无道观香火,无人供奉,又无神眷,就算写了,又能如何?”玉衡道:“三无神官,便该如此了?”“那倒不是,所有神官都有野史,只不过没有如此敢写。”书贩从袖中掏出另外一本,上头几个大字《神文殿艳情史》。玉衡一把将那书拍了个底朝天。“你这书,洋洋洒洒几十万字,末了,他这一死,恶人仍在,岂非违背善恶有报的天道?”书贩笑道:“公子说话过于高深,我是不懂,但九荒殿未荒是实。总不能为了一本杂书野记诅咒在位上神吧。”玉衡一时无言。贩道:“看公子如此气急,您是觉得这书应该如何写?”应该如何?玉衡正要开口,身后忽有人叫他名字。“玉衡!”玉衡回身,街巷深处,站着一个十分高大的黑衣男人,面容憔悴,满身风尘,仿佛走过万水千山,一双眼睛,却如同夜间烟火,明亮,炙热,好似欣喜若狂。正死死的盯住他。“玉衡。”他又叫了一声。玉衡揉揉心口,极沉极闷。男人一步步走过来,站在玉衡跟前,玉衡道:“你是……”话音刚落,阴影笼在身前,男人伸出手,是个拥抱的姿势。下刻,只听一声巨响,一道人影被踹出数米外。如此一脚,至少断根肋骨。玉衡转身,对白了脸的书贩道:“瞧见没有,对这种不由分说,上来就动手动脚的登徒子,个个都该如此。”“皆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