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潭起了个大早,在旅馆旁边的小摊上买了早点,又回到屋里撩开窗帘晒太阳。太阳不过刚刚升起,他站在窗前,微微开了一丝窗缝,叼着袋牛奶慢慢地啜,一边感受着穆安初春的凉爽气息。到处都带着生机勃勃的气息,凌潭微微扬起脸,眯着眼迎着那初升的太阳,心情突然就很舒畅。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也是他给自己的一次机会,这次他会选择好好的过。云际让他明天开始飞,所以今天他还有一天休息时间。然而他还有好几件大事要做。八点整,凌潭轻车熟路地敲开了卫重霄家的大门。彼时卫重霄正在享受他无聊而又闲适的休假时光——抱着杯加糖加奶的浓咖啡,窝在阳台的藤椅中,吹着小风读一本书。门铃响起时,卫重霄有些疑惑,因为平日里很少有人会来家里找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拖着行李箱,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的人,如果不看他那一身骚气的打扮,活像是来逃荒的。凌潭换了身衣服,撞色的卫衣运动裤,整个人的风格都变了,全身上下唯有那枚黑曜石耳钉没更换过。卫重霄的表情瞬间变僵,抬手就要关门,凌潭却往前一步倚在了门框上,阻止了他的动作。“你来干什么?”“无家可归,求收留。”凌潭眨着眼睛无辜地说道。“出去。”卫重霄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凌潭吊儿郎当地靠着门,一边说:“别啊,就当租房呗,你定个价,三千以里我就能接受。这么大个屋,你自己住着不空虚吗?而且我可是十项全能新时代好房客,可以帮你做饭刷碗洗衣服,还能无偿暖床。朋友,你不心动吗?”“滚出去。”卫重霄又一次想阖上门,被凌潭一手抵住。“等等,卫重霄,”凌潭突然认真道,“如果我把四年前的所有事都一字不差地告诉你,不掺任何假话,你还想听吗?”卫重霄一顿:“不想。”凌潭点点头,没再反抗,任凭那人把自己拍在了门外。没指望他能收留自己,就是过来撩他一下,刷刷存在感,别让他把自己这号人忘了。凌潭把自己的一堆行李又搬到楼下,腾出手拿起手机播了个电话。“喂?张姨?诶对对是我,小凌,我考虑好了,要租您那房子......”凌潭一手举着手机商量着租房的事,另一手把所有的东西一件一件扔进车里。半个小时后,他站在又一扇防盗门前,按下了门铃。“我的小云!”门开后,凌潭一把抱住向他狂奔来的猫咪,把它举的高高的,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小东西柔软的皮毛中。凌潭抱着猫,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向开门的那男人说道:“谢谢啦,麻烦了你好几年。”男人被那笑容闪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快进来坐,你别这么见外。不就是养只猫嘛,你之前还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呢。”他回过神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微微的反着光。这人个头跟凌潭差不多,只不过气质偏内敛,文质彬彬的,给人以儒雅的感觉。凌潭坐在沙发上,又跟自家小猫腻歪了半天。那个男人递给他一杯热茶,坐在他旁边,犹豫着问道:“你妈妈...那边...”“走了。”“......”男人沉默了一会,又问了句“那....你现在还要买房吗?打算以后就住在穆安了?”凌潭一脸不在乎:“随便吧。钱都花没了,买房的事以后再说。但是没什么,云际没想为难我,所以工资就按之前协商好的办,我熬个几年也就过去了。”男人一愣:“......所以你现在住哪儿?”凌潭皱了皱眉:“在北边租了房子,先凑合着,就是上班有点远。”“这也太...”“无所谓,又不是没吃过苦。”他轻轻一笑。凌潭有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小习惯,就是无聊时喜欢转手上的戒指。这动作虽小,但是在别人看来却格外明显。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再次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道:“要不...你过来跟我一起住?反正我也一个人,这离机场还近点...”“不要,”凌潭斩钉截铁地拒绝,大大咧咧地说道,“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影响多不好。他都已经误会咱俩了,你还不嫌事儿大。”男人噗嗤一笑:“你那男朋友...你走之后我还专门找过他,跟他解释了你和我的关系,你猜他什么反应?”凌潭抱起猫往沙发背上懒懒一靠:“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你,面不改色地听你逼逼,等你逼逼完了,他就会慢条斯理地告诉你‘说完了?那就滚吧。’”“这都算好的,我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一个‘滚’就把我打发了。”男人愁眉苦脸的诉苦道,“哎,不是我说你,你什么都瞒着他,要我我也得多想,何必呢。”“晚了,他已经什么都不想听了,”凌潭的手又去顺猫咪的毛,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学猫叫,“不过我的词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男人推了推眼镜,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实话,其实...其实你的某些决定我到现在也..不是很理解。”比如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经历了什么,让他把你误会成负心汉。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有多爱他,你从始至终仅他一人非他不可,他却当你四处招蜂引蝶用情不专。“这有什么,路还不都是人走出来的么。不到最后,我也不能确定我的决定是对是错,”凌潭一把抱起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了,有缘再见。”“等等,凌潭!”他突然叫住那个人,“你还有东西没拿走。”凌潭抱着猫,转过身看着他,良久低下头:“那些东西...麻烦你继续帮我收着吧,我现在没有地方放也...并不想要。”男人凝视着他伫立在门口的身影,点了点头。“过去的,就都过去了,这次你一定要过得幸福一点。”凌潭向他摆摆手,轻笑一声:“知道啦,谢谢!”男人望着他远去的潇洒背影,突然觉得心口被狠狠揪了一下,有点疼。-下午三点,凌潭搬着行李爬上了六层楼,拎着的手提袋里露出了一颗猫头。他拿着房东太太给的钥匙开了门,把猫放出来满地撒欢,然后自己巡视了一遍屋子,对这小房子姑且表示满意。这是栋六层老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墙面都已经斑驳,印着好几层小广告。还好室内环境不错,家具电器都齐全。就是小了点,五十来平,和他之前的房子没法比。但是这房子有一个独特的优点,就是采光极佳,南北通透,阳光可以从阳台全数倾洒进来。最麻烦的是从这里到南郊机场,得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要是堵车就更凉了。不过他没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就这样也好。顺手开了盒楼下超市买的鱼罐头,正满屋子乱跑的猫咪小云闻味而来,吃的不亦乐乎,吃完就在他的腿上喵喵叫着蹭来蹭去。单身飞行员养猫,本来就是天方夜谭。满世界飞,好几天不着家的人,上哪儿去照顾一只猫?但凌潭就是喜欢创造各种奇迹。小云是几年前他捡来的。就因为他给了这只猫一罐猫罐头,它就从此黏上了他。凌潭曾经居住的那个小区还比较高档,一般来说不会有野猫的出现,所以这只猫只会是别人丢掉的。怪孤单的,有点可怜。他低头看着玩命蹭他裤腿的小灰猫,低声道:“我可养不了你。”小猫不听,继续蹭,喵喵叫个没完。“我没时间陪你,你自己在家饿死了怎么办?”听着那喵呜的哀叫声,他心都软了,沉寂了三十多年的名为“猫奴”的心终于在此刻爆发。他为此还专门去问了物业,物业表示如果没人收养,只能把猫送去宠物收容所。凌潭一咬牙,便把它领回了家。他费了半天劲给小猫洗澡,洗完发现这只猫的毛原来白的像雪,有一双深蓝色的瞳孔,剔透如玻璃珠,漂亮极了。那时候凌潭还没跟卫重霄在一起,两个人正互相看不顺眼。凌潭还专门打了个电话跟卫重霄挑衅“它是我儿子,得随我姓,你说就叫凌霄怎么样?多有寓意啊!”,然后就被卫重霄一句“你有病吧”堵了回来。最后他还是怂了,给小猫起名为“小云”。然后他就置办了全套养宠物应有的设备,猫爬架、监控头,应有尽有。终于在云际航空新锐机长的基础上,又多了一个新身份——一名标准的铲屎官。为了全方面的照顾小云,也为了应付自己满天飞的工作性质,他又置了最高级的自动喂水器,每次离家时放上两大盆猫粮和猫砂。还好小云一直很乖,总是趴在门口静静地等他回来。一个人,一只猫,居然也相依为命地度过了好几年。“还好有你陪我啊,儿子,”傍晚时分,凌潭抱着猫站在阳台,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用脸在那柔软的皮毛上蹭蹭,低声喃喃道,“唔...我好像犯了很多错。你说,他要是真不要我了,该怎么办。”-穆安南郊国际机场最近有点热闹,一位年轻机长的回归,成功把一贯井然有序的机场打乱成了一锅粥。他这个影响力快要活活赛过机场走秀的明星,因为那只是外部骚乱,他所导致的是内部的“军心涣散”。云际航空的总部就在穆安,云际的一溜人都在南郊机场工作,所以对于“凌潭回来了”这个消息的反应简直是爆炸性的,一个传一个,不出半天就传遍了飞行部乘务部还有地面管理等各个部门。凌潭不同于卫重霄,卫重霄喜欢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最大限度投身于工作。而凌潭就是另一个极端,做事高调,来者不拒,遇到年轻小姑娘搭讪,就端出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丝毫不知廉耻。卫重霄坐在休息室里,手里拿着刚领到的飞行计划,冷眼瞧着那个推门走进来的人。那人戴着副墨镜,恨不得遮掉了半张脸。他终于把那副耳钉摘了,又换上制服,规规矩矩地打了领带,总算有了副人样。不过...第一天返职就迟到,也是他的风格。卫重霄在心里轻轻嗤了一声。凌潭就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似的,伸手摘了墨镜,眼带笑意:“通融一下,我家住得远,而且穆安的早高峰是真的可怕。”屁。你家离机场撑死一刻钟的车程。卫重霄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自己的Flying plan。“哟,小凌回来啦,今天飞哪儿啊?”旁边一位老机长没察觉到他们俩之间微妙的气氛,笑眯眯地插了句嘴。“今天飞个国外,不远,来回差不多快八个小时,”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做航前检查了,前辈有时间再聊哈。”他临走时对卫重霄投去了一个挑逗的眼神,倒霉的卫机长好巧不巧在这时抬了头,被一个飞来的秋波砸了个正着。“Captain,天上见。”凌潭眯着眼睛笑道。谁特么要跟你天上见。你难道想来撞我的机?凌潭离开后没过两分钟,卫重霄也拽着早已石化的裴弘走了。悲催的万年副驾裴先生,已经沦落到不敢在二位爷中间插一句嘴的地步。早班的飞机排班有些密,需要排队等待滑行。卫重霄做好了起飞准备,在原地待命。离场的飞机与塔台联系的无线电在同一频率,他可以在耳麦里听见前一架飞机机长与空管联系的声音。很不巧,那是凌潭。“CL347,Hold north of Taxiway B7.”“CL347,Ready.”“CL347,Clear for take-off Runway 14.”未经过刻意修饰的声线带着些许清冽,很悦耳,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象他说话时的神态。卫重霄听着凌潭用平淡的语气重复着空管的话,心里突然冒出一点无以言说的别扭滋味。这个人,大概只有坐在机长座位上的时候,才知道怎么说人话。没有刻意上挑的尾音,也没有拿来骗人的华丽词藻。起飞,离场,收轮。飞机呼啸着冲向天空。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天瓦蓝瓦蓝的,一丝云彩都看不到,又是一场令人享受的飞行。“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欢迎乘坐云际航空CL178次航班,我是负责本次航班的机长,卫重霄。我们的预计到达时间为十一点二十四分。再次感谢您选乘云际航空班机,祝您旅途愉快!”他的心情格外好,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吓得一旁的裴弘以为他的Captain是鬼上身了,经不住一哆嗦。别说,卫重霄还真感受到了那混小子说的“天上见”的感觉,哪怕他一路向北,而凌潭南下奔了通远,直线距离不断增加。谁不想在云端谈个恋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