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是个“不夜城”,越到了夜晚才越发热闹。鳞次栉比的高楼闪起了霓虹的色彩,街道上带着属于夜晚的喧哗与吵闹。下班的白领成群结队地穿梭在各大商场,又到各大美食街打卡发朋友圈。处于这样不真实的热闹中,凌潭才意识到,他被隔离在这样的享乐生活之外,真的已经很久了。刚刚吃完饭还早,裴弘便嚷嚷着要破一次戒,到中心大街的电影院去看电影。于是等到电影结束,观众们开始陆续退场时,已经快十点了。卫重霄推了推旁边早已睡到天昏地暗的凌潭:“醒醒,该走了。”凌潭睁开眼,神色还带着几分困倦:“哦。”把裴弘和何小之送回家后,凌潭坐在副驾驶上,迷迷瞪瞪地又快睡过去了。卫重霄正视着前方的道路,随口问道:“明明都累了,为什么不拒绝裴弘?你先回家也没事的。”“多扫兴。”凌潭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下次累了就说,没有必要逞强。”听到这话,凌潭却突然一愣。似是在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中咂摸出几丝关心的味道来。他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问道:“电影讲了什么?”“题材很有意思。讲了一个失去双亲的小伙子,怀揣着翱翔蓝天的梦想当了空军飞行员。但是有一天他的国家遭到了侵略,他不得不被卷入战争中,驾驶飞机轰炸脚下热爱的土地。等到荣归故里时,却发现自己最爱的那个姑娘已经去世了,他们所生活的村庄被屠了村,”卫重霄缓缓地道来,“后来小伙子发现是自己的一念之差,没有带爱人一起走,才没能让她活下来。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最后他开着飞机撞向敌军的大本营,和他们同归于尽了。”“他死的时候,天空被晚霞染的血红。他望着那片天空说‘这不是我爱的天空,我爱的天空在哪儿呢?我只能去梦里寻找它了。’”“真可惜,”凌潭倚在座位上,说话的声音很小,“我应该好好看看的。”卫重霄侧过头看他,目光炯炯:“天空对每个人来说意义都不一样,所以我想知道,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凌潭闭上眼,偏过头去,装作睡着了。卫重霄转回头来,细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这个人的心犹如蚌壳一般,怎么撬都撬不开一条小缝。到家之后,卫重霄按开墙上的小壁灯,拦住要往凌潭身上扑的小云:“看你爸都困成什么样了,别跟他腻歪了。”“明天你的班比我早,赶紧好好睡一觉吧,我去把飞行准备填了。”卫重霄又转过来对他说。凌潭摆摆手示意听到了,一步三摇地晃进卫生间,匆匆洗漱完道了句晚安就进屋把自己拍在了大**。半夜十二点,凌潭再次被噩梦吓醒,爬起来端着杯子到客厅接水。恍惚间看见卫重霄卧室的灯还亮着。他也没把卫重霄“不许进我卧室”的家规当回事儿,直接敲敲门就进去了。“你怎么还没睡?”他迷迷糊糊地问道,揉着头发上几根傻愣愣地竖起来的呆毛。“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看会书,困了就睡了,”卫重霄把转椅往后一退,侧过身看向他,“你怎么起来了?”“渴了,接水。”“哦。”“你看什么书呢?”凌潭稍微醒了醒神,往前走了几步,“这什么啊?”他指着卫重霄夹在书里的一张写了字的便签问道。要搁平时他肯定不会问卫重霄的隐私问题,但是今天可能真的睡的脑子短了路,一脱口话就已经出来了。卫重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把那便签拿了出来,一边端详一边说:“没什么,航校的时候在图书馆看书,借书时正好发现有人在书里夹了便签,还书时我就在便签上回了句话,没想到那人又回复了我,我们就这么聊起来了。”他还把便签交给凌潭看了看,凌潭接过那种薄薄的纸,果然上面有着两种不同的字体,两种不同的风格,但是都同样的架构清晰、笔力遒劲。[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来日可期,必不负良辰][与君共勉]热血中二的青春就这样被展现在纸上。卫重霄感叹道:“挺遗憾的,当时我应该问问他叫什么,好好认识认识,没准还是一个好兄弟呢,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凌潭还是挺困的,也不欲多看,把便签还给了他就转身要走,一边说:“赶紧睡吧,明天还有班呢”,就回到卧室躺回**,谁知刚刚噩梦中的场景又一幕幕倒回脑海里,反而更加清醒了。他努力地想一些别的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知怎么他就想起来刚才卫重霄的那张便签。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他翻过身,一个想法像炸雷一样在脑海中迸开。卧槽。他想。那便签..特么不是我写的吗?穆安的航校不止一个,他当年到了穆安民航飞行学院,而卫重霄在穆安航空航天大学,按理说两个人应该没有什么交集。但是航大的软件条件好,拥有一个超级大的图书馆,凌潭那时候经常趁着周末跑到航大的图书馆去看书。谁知道随手夹在书里的纸条还能被人拿出来回复呢,他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航校里有的是怀揣梦想的年轻人。结果谁知道这么巧。原来他和卫重霄认识的比想象还要早。他努力地回想,想起来便签最后一句话旁边有一个符号,乍一看像是一个圈和一个十字,实际上是他签的“0T”,意思是“凌潭”,只不过除了他没人能看得懂罢了......卧...槽...他在心里念叨着:真的,别遗憾了,有什么遗憾的,改日我就给你介绍一下那位“好兄弟”,让你俩好好认识认识。估计那人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有点失望吧,毕竟青春年少的记忆里,那个充满活力与**的青年,到头来却成了一个“油腻中年男子”,那感觉凭谁都得难受死。算了,那还是先不跟他说了。困意好不容易聚拢起来,却轻易地被打散,消散在无尽虚空之中。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在脑子里像电影一样翻来覆去地放映。终于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侧身下床摸着黑在包里翻翻找找,终于拿出了一个小药瓶。吃安眠药其实不好,他也没有什么消沉度日作践自己身体的想法,他只是没有办法。作为机长,必须得保证睡眠的绝对充足,以维持第二天的精神状态,这是他工作的最基本要求。但是睡不好这个毛病,是从几年的事故以后就落下的,已经成了硬伤了。该困的时候还是很困,沾枕头就能睡着,但是一旦这种睡眠被梦魇中断,那后半夜就别想好好睡了。药性渐渐上来,他望着黑乎乎一片的天花板,终于挣扎着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他从**爬起来,把自己打扮的人模狗样,在卫重霄之前出了门。今天那人第一班就是中午十二点,所以他自己开车走了,让卫重霄能多睡会就多睡会。今天的航线不长,一个往返落地也就下午四点多,也不用在外面过夜。他在晚高峰车潮中蹭回家才不过花了二十分钟。他站在家门口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想着“果然家离机场近就是好”。卫重霄还没回来,屋子里黑漆漆的。他按开顶灯,把身上的制服换下来,突然不想做饭,也不想看书,更不想看电视,突然就觉得有点无聊。只是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坐在卫重霄的专座——那张藤椅上,吹着夜风数星星。鉴于卫重霄老喜欢坐在这儿喝茶看报,像个老干部,那种自带气场的模样又特像古代那些显赫人家中的老爷,凌潭便给藤椅起了个名儿叫“老爷椅”。现在他顺手把屋里灯关了方便欣赏夜景,然后捧了一小杯凉茶,瘫在“老爷椅”里,数星星数倦了就小憩一会儿。小云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跳到他腿上,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打盹。没有白天里的精神高度集中,耳边也没有发动机的轰鸣,他眯着眼睛望那一片天空。白日里他还在那之上遨游,操纵者驾驶室里复杂的按钮仪表。现在却寻到这一小方静谧,耳边只有夏夜里蝉微弱的鸣声和屋中挂钟嗒嗒走着的声音。总有种心理的落差在。卫重霄推开家门时,屋里也没开灯,他眉头一皱,还以为是凌潭没回家。走了几步就看见阳台上有个人影。他轻轻地拉开门,就看见凌潭窝在藤椅里,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平稳。小云蜷在他腿上,闭着眼睛也睡得正香。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脖子上挂的戒指从那人因为睡姿而歪斜的领口中露出来,反射着微光。凌潭只有两种时候才不带着那种欠抽又嘚瑟的神情,一种是他坐在机长座上的时候,另一种就是他睡着的时候。这人吧,明明已经三十出头了,走在那群小姑娘面前,她们还把他当二十来岁毛头小子呢。就在那一瞬间,卫重霄突然就特别想亲吻那张轮廓分明、白皙清秀的脸。...卧槽我在想什么?他浑身一震。我居然在肖想我分手已久的前男友!他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困了就回屋去睡,在这吹风你找感冒呢吗。”凌潭被他推醒后,带着倦意伸了个懒腰,把小云放在地上,问道:“几点了?”“十点半。”“你吃过晚饭了吗?”“吃过了。”凌潭点点头,径直走到卧室去关上门接着睡了。半夜,他再次从噩梦惊醒,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衣服紧紧地沾在身上。这不对。之前明明做噩梦没有这么频繁的。他盯着天花板,开始思索为什么自己年纪大了反而心里藏不住事,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差。再次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端着水杯接水,却突然被角落处一个黑影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手中的水杯直接扔了。“老这么起夜,你肾虚吗?”卫重霄幽幽地问道。凌潭被吓的心悸,抚着胸口呛他:“有本事你自己来试试我肾不肾虚啊。”“那倒是不必,”卫重霄盯着他,“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睡不好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