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睡觉早,九点来钟就有点困了。卫重霄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卧室,用从卫向云那学来的哄小孩绝招,现学现卖给她讲了二十分钟睡前故事,终于把小树哄睡着了。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果然看见凌潭那屋还亮着灯。他轻轻地推开虚掩着的门,一眼就看见凌潭半个身子靠在床头,微微侧过头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人只留了床头一盏小灯,发着微弱的光,不稳的电流映的他半张脸忽明忽暗。就像这人忽高忽低的情绪一样,卫重霄想。他穿着米白色棉睡衣,刚洗过澡,一头黑发十分蓬松,还带着几分潮气,整个屋子都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扭向一边的脖颈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总是忽闪着流转的眼波此时暗淡了光彩,万般情绪仿佛都藏进了微皱的眉峰中。卫重霄的脑子轰的一热。“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问。凌潭闻声转过头,幽深的一双眸子看向他。“在想我需要攒多久的钱才能租个新房子,从你这搬出去。”他刚刚其实在看那个坏掉一角的胸针,拿着手里用手指反复摩挲。看着看着突然就感慨万千。这个胸针,是高中的时候他哥哥送给他的。而现在凌渊离开他已经好几年了。凌潭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凌渊将这个胸针交到他手里,笑盈盈地告诉他:“你不是喜欢飞机吗?这个给你。”他那时候不过十几岁,怀揣着一腔想飞上天的热血,却不被人理解。拿着这个小飞机,像是得到了属于亲人的认可。存了这么些年,也算是老物件儿了,不管走到哪,凌潭也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就像是带了个护身的幸运符一样,总觉得它能保佑他,给他带来好运,谁知道一遭就这么坏了。他恍惚间觉得,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样,上天注定了要把他仅存的,得以回溯过去的东西带走。刚才屋门轻轻一响,他就意识到是卫重霄过来了。顺手把那胸针塞进了旁边的被子里,神情平静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那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对吧?”卫重霄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别骗我。”凌潭在昏暗的灯光中定定地看着卫重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良久淡漠的外壳终于破裂开来,溢出来的只有华美的微笑:“不是。我说过了,不是什么好东西,坏了也不打紧。花十来块钱就可以再买一个了。”卫重霄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所以这些东西在你眼里的价值,就是用‘它值十块钱’来衡量的?”“可不是么,”凌潭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物质的力量是你不能忽视的。”卫重霄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炯炯:“那飞行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凌潭一笑:“你最近好像特别喜欢问我这个问题。”“你最近的态度也很阴晴不定。”“我有吗?”凌潭毫不在意,伸手拉开被角盖在自己身上,“我冷落过你吗?你哪次不是巴不得我少嘚嘚几句,少跟你面前晃。”“哦对,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飞行对我来说意味着年薪六十多万的高品质装X生活。”那人把窗户开的很大,夜风呼呼地涌进来,带着些许寒意,直钻进人骨髓深处,吹凉了刚刚还有些发烫的心头。卫重霄错开视线:“窗户开那么大,还找感冒呢?”凌潭没理他,话锋一转:“你生日快到了吧?”卫重霄不想搭理他,转过身就要往屋外走。“其实‘狼来了’讲的那个放羊小男孩也挺可怜的,不是吗?”凌潭平静的声线突然又从身后响起。卫重霄站住了脚。“那个小男孩儿,他的父母呢?当他第一次说了谎,村民们都恨恨地瞪他一眼就走了,为什么没有一个大人会告诉他‘这样做是错的’。他真的好孤单啊,但他是个坏孩子。坏孩子就一定是坏孩子吗?又有谁愿意救救坏孩子呢?”卫重霄微微侧过头,看见那人在黑暗中发亮的一双眼眸,就这样站了许久,却终未发一言,推开卧室门走了出去。第二天一早,生龙活虎的小树终于要被卫向云接回家了。临走前,她死命拽着凌潭的手,叫着:“林哥哥林哥哥我下次还要来找你和舅舅玩!”“好呀,”凌潭笑弯了眼,“我等着小树。”小树这才松开他的手,蹦蹦跳跳到门口穿鞋去了。凌潭看着她眼带笑意,走到餐桌前端起一杯咖啡,喝了一小口。“林哥哥你不要走啦!你就一直一直跟我舅舅住在一起好嘛!我喜欢你们在一起!”孟林小朋友一语惊人,“噗”的一声,凌潭差点被一口咖啡呛死,咳了半天才从这话的冲击力里摆脱出来。“行了,该走了。”卫重霄牵起她的手,把玩命跟凌潭挥手的小树一把抱起来,走进了电梯间。卫向云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电梯门一开,她就被小树扑了个满怀。“辛苦你了。”卫大姐被怀里小孩糊了满脸口水,十分勉强地偏过头看着卫重霄说道。“哪有。”卫向云抱着小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内个..你家..你跟..同居....是?”她这样遮遮掩掩的态度反而让卫重霄觉得自己仿佛在家养了个小情人,他无奈扶额:“是同事,正好在我家借住几天。”“行吧,那我走了哈。”卫向云满脸写着“我不相信”,但还是不甘地转身走了。楼梯口久久回**着小树“舅舅再见”的喊叫声。卫重霄看着那对闹闹腾腾的母女远去,才回身按下电梯按钮上楼。凌潭已经慢慢悠悠地喝完那杯咖啡,望向开门进屋那个人:“有个孩子在的感觉真的不一样,对吗?”“当然。”卫重霄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只看到凌潭低下头轻笑了一下,才各干各的事儿去了。-北方夏天的暴雨来的猛烈又毫无预兆,进了雨季下完雨也依然天气闷热。南郊机场飞行准备室里,凌潭神色恹恹地接住何小之递来的毛巾,在脑袋上稀里糊涂一通乱擦,湿透的头发任性地竖立着。就在一刻钟之前,我们的凌大机长成功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被淋成落汤鸡。紧赶慢赶的来了机场之后,果然接到了航班延误的消息。而室友卫重霄先生今日休假,还善意地提醒过他记得带伞,全被脑子一团浆糊的凌先生忘到了脑后。“凌哥,你要不要去换身衣服...”何小之问道。“算了,再沤沤就干了。”凌潭烦躁地把毛巾扔去一边,拿起Flying plan看了起来。今天他跟何小之一起飞,这还是何小之升副驾以来他们的第一次合作。这回飞F省,延误一个半小时,一个来回落地已经是深夜。从南郊机场航站楼出来时,凌潭打了个喷嚏,颇不舒服的样子,拎起制服长袖外套把胳膊往袖子里伸。“我最近真的事事不顺。”他对何小之说道。从那个飞机胸针坏掉开始,他好像就走起了霉运,他简直觉得所有烦心事都是从胸针的损坏开始缠上他的。就连走在平坦的大街上,他都能无缘无故地绊个跟头。真是信了鬼的邪了。临走时他又看见了混在乘务组一众空姐里的小李姑娘。她也发现了他,依然是那种饱含恶意的眼神,只不过那憎恶中似乎还带了几分得意。凌潭不懂她在搞什么幺蛾子,也懒得理她,撑着被风吹的上头的身子跟何小之一起走向停车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凌潭湿透的衣服已经自然晾干,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卫重霄怀里抱着猫,从沙发上扭过头来看他,简直吓了一跳。平日里透着精英范儿,把自己打扮的没有一丝缺漏的人,现在浑身散发着颓丧的气息。卫重霄站起来问他:“你怎么了?晚饭吃了吗?”凌潭慢悠悠地往卧室走:“没事,早上淋了雨,有点难受。我先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卫重霄追问:“问你呢,吃饭了吗?”“...没有。”卫重霄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转身就扎进了厨房。谁知凌潭半个身子还没踏进卧室,又出来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那个...那个总追着你不放的空姐...”他踌躇了一下,放弃了:“算了...”卫重霄盯着他,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沉声道:“她已经辞职了。准确的来说是被开除了。”“...你干的?”“......”卫重霄沉默了。“不用给我折腾饭了,我真的不想吃,我只是想睡觉。”凌潭烦躁地揉揉头发,进屋带上了门。卫重霄从不会做这种暗地里伤人的事的,更别说还是把人活活从公司逼走这种事。虽然他有着很硬的家庭背景,他爸是业界都敬重的资深老机长,而他自己也在云际占有一席之地,连高层领导都跟他称兄道弟的。但卫重霄从没利用这自己的优势去挤兑别人,哪怕那人让他很是生厌。那这次是为了我吗?凌潭想。为了我这样烂到骨子里的人,做了违背他原则的事吗?窗外又传来轰轰的闷雷声,乌云在不断聚拢,气压很低,空气中都蒸腾着让人喘不过来气的水汽。凌潭在**翻来覆去,脑子里的思绪纷繁杂乱,让他感到十分不安。大概好运真的离我而去了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