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潭在回家的第二天早上,接到了何小之的电话。一路以来,何小之随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在蓝天之上磨炼意志,如今终于可以独自翱翔天际,她所缺的只是时间的沉淀罢了。何小之仍然是那个在笔记本上画蓝天白云的姑娘,她对天空的热爱始终热忱,而一望无垠的天际也依然是她的童话王国。她依然在做梦,但她用热爱铺平了前路,冲破了桎梏,将童话中的仙境变为现实,一往无前。凌潭把何小之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参与也见证了这个小姑娘的成长,而看到何小之现如今的进步,他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和欣慰。她就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鹰,只等待着搏击长空。为了方便他晒太阳,卫重霄买了一个舒服的躺椅,就放在落地窗前。凌潭窝在椅子里,感受着暖洋洋的日光,一边跟何小之通电话:“怎么啦小小?”那头的姑娘不再像平时一样跟他吵吵闹闹,反而很认真,询问了他出院后的情况,又仔仔细细跟他交代保养身体的注意事项。“我知道卫前辈肯定会把你照顾的特别好,但我还是不放心。凌哥,你一定得好好注意!你答应我会早些回来的!”凌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知道啦”。而见他反复答允后,何小之才算罢休。她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半天,欲言又止,好像在跟自己做着斗争。凌潭听着她那紊乱的气息,有点奇怪:“小小,还有事吗?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小姑娘少有地叹了口气,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她低低地开口道:“凌哥,你在骗我对不对?在我们面前你一直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其实...你的伤比我看到的还要严重,是吗?”她没有给凌潭插嘴的机会,重重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可以不用逞强的,凌哥。之前一直是你们在安慰我鼓励我,这次我也要告诉你,你真的特别厉害,但你也不是个神仙,伤心了就是可以哭可以闹。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那个天之骄子,是对我来说带着光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你那么坚强,摔倒了就是可以站起来。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价值,相信你能战胜一切!云际不能没有凌潭!我们所有人都会一直一直等你回来,凌机长!”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最后都说出了哭腔。把想说的都说完后,她轻轻地喘着气,沉默了很久。凌潭满脸错愕,没有想到小姑娘会跟他说这些,而他显然已经被那些话打动了。这个傻姑娘不怎么会说话,但她说的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他心上。她说云际不能没有凌潭,她说他还能战胜一切。“你啊,”凌潭轻轻地笑了一声,“我们的小小终于是长大了啊。”何小之在那头也笑了:“凌哥你怎么说的跟养孩子似的。”“这不差不多吗?我可是看着你一步步走过来的,”他说,“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不会放弃的,过几天可能跟你卫前辈一起出去转转,调整调整心情。”他顿了几秒,郑重道:“谢谢你,小之。”“哎呀凌哥你不要这样,等你回来哦!你回来我请你吃大餐!”“好啊!求之不得!”挂了何小之的电话,凌潭将头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眼前的一圈光晕。他怀疑上天的不公,质疑曾经的选择,感到自己的未来笼罩在白茫茫的浓雾中。但他凌潭跌跌撞撞走南闯北,被命运痛击过,原地打转过,无奈过失措过后悔过,什么时候真的放下一切说过放弃?道理他全都懂,他也真的只是需要时间。—一个月后,凌潭恢复的差不多,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说着不告诉朋友同事,他这么长时间不能回到岗位上,再加上这些日子来来往往的看望,大家也多少猜到了真实情况,跟他说话愈发小心翼翼。凌潭在家呆的真的很无聊,卫重霄也怕他瞎想,于是开始带着他一起上机。他每次都在自己的航班上给凌潭留一个位置。留的是头等舱的位置,也专门拜托了乘务组的同事照顾他,但卫重霄知道,头等的服务再好,体验再舒适,那也不该是属于凌潭的位置。他该坐在驾驶舱的。那方小小的、布满仪表按钮的空间是属于他的世界,他游刃有余地坐在那里,操纵一切,像呼风唤雨的君王。那天卫重霄恰巧飞通远,出门前卫重霄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好领带,拿起门口矮柜上的车钥匙,却迟迟没见凌潭从屋里出来。他喊了凌潭几声,还是没听见动静。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正看见一身便装的凌潭坐在床头,手轻轻地抚摸着放在**的什么东西。卫重霄又走近几步,发现那是凌潭的制服。白色衬衫,肩上扛着四道杠的肩章。黑色正装外套,手腕处有显眼的黄色四杠。多少年的努力,多少年的沉淀,穿梭于风雨之间,才一点点扛起这四道杠的重量。他无比轻柔地抚摸着这套衣服,像爱抚珍藏多年的宝物。纵然凌潭平时并不在穿搭上投入太多,但他的制服永远熨的平平整整,不带一丝褶皱,衬衫没有任何污渍,整洁如新。卫重霄心头一紧,又觉得密密麻麻的痛。他放慢动作,抚过凌潭放在衣服上的手,将他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沉默了片刻,最后却只说出了句:“该走了。”凌潭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一路走出了家门。把凌潭送上客舱,卫重霄沉默着返回驾驶舱,开始绕机检查。这次裴弘跟他一起飞,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果断有眼力见儿地选择了闭嘴。当着凌潭面时卫重霄不敢流露出悲伤焦虑等等任何负面情绪,但这些日子里,他心里也堆积了不少糟糕的想法,难以排解。等待是对人们耐心的考验,而完全没有尽头、没有方向的等待更像是对人的折磨。它会在时光一点点流逝中,消磨你的耐心,磨灭你的希望,此后的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煎熬。没有人许诺他会在何时复明,没有人告诉他用什么办法能够复明。他的努力他的热爱在此刻都成为了虚空的唯心论,就像拔河的人突然松开了绳子,摔倒在地,不知目标在何方。驾驶舱和客舱不过一门之隔,他和门后的那个人,却如同在岔路口分道扬镳般,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他害怕这样,他也不敢再深想。卫重霄带上墨镜,不再去想会扰乱他心绪的事,专心跟裴弘一起做着航前检查。耳机里传来塔台的声音“云际165可以起飞,跑道20L,地面风静风,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再见。”卫重霄回道:“跑道20L,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再见。”像以往很多次一样,飞机以微微俯仰的姿态冲入天空,进入预定高度后,卫重霄打开自动驾驶,向后轻轻靠在座椅靠背上。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湛蓝的天空之下是一片茫茫云海。“老卫啊,”裴弘偷摸打量着他的神色,最终清了清嗓子开口,“我觉得你太焦虑了。”卫重霄只是盯着仪表,没有说话。“出去走走也是好事,我看到你请假了。做好计划了吗?都打算去哪儿?”“我其实也不知道,”卫重霄揉了揉眉心,“说着带他环游世界,但是最没底的就是我,我什么也没准备。”“我觉得未必是件坏事,”裴弘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引来了卫重霄的视线。“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与其苦苦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不如换一种心态去生活。”“在我们大家眼里,你们两个是高高在上的神。你和凌潭俩人,前半辈子一直为了一个相同的目标努力,连时间都是精打细算好的。虽然你们乐在其中,也不觉得累,但人有时候的确不能活的太窄。我跟你那么多年兄弟,看着你一路走过来。从进航校开始你背了多少包袱,迫降之后公司和社会给你们加了多少压力,你从来不说,但我就是清楚。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我只是觉得,你俩都是时候松松那根弦儿了。”“所以索性啥也别想,没有准备更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要去哪明天再决定,今天只做你们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裴弘鲜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他一边观察着仪表数据,做着飞行记录,一边尽量放轻语气,不经意般说道。他认识卫重霄这么多年了,从高中他俩就是无话不说的关系。卫重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裴弘还不清楚么。卫重霄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大,伤在凌潭身上,跟着一起碎掉的还有卫重霄的一颗心。良久,直到飞机马上要执行降落程序,卫重霄才在他后背上重重拍了一下:“谢了,兄弟。”他一直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好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会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