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财务总监,郭会兰做事很谨慎。聂韬成来找她说外头学生在抗议,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你等我和他们交代一下后续工作。”简单收拾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后,她跟着聂韬成绕了天台一段小路巧妙地避开了学生们。聂韬成想帮她提公文包,她拒绝了。她知道聂韬成是郭庆利亲自选的总教官,这时候能被派来护送她一定是郭庆利十分放心的人,但她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儿。聂韬成建议她坐垃圾车离开,最不引起学生们的注意。但是郭会兰不乐意,她坚持开自己的车:“文件要是弄脏弄坏了,我们谁都负不起责任。”而且她决定自己坐驾驶位:“学生们认识你,看到你在驾驶位上才更有可能拦着你。但他们基本上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而且我是女人,他们不敢强硬拦我。”聂韬成为她开车门:“那出了校门我再和您换位置吧。怎么能让领导一直为我开车呢?”车子从学生队伍旁边开过去。有学生想拦住他们,郭会兰和颜悦色地打开车窗,告诉他们她是来参观拜访的客户,甚至主动问他们是不是在举行什么活动。车子顺利地从学校后门开了出去。“一帮不成器的东西,”关上车窗后,这位财务总监才露出傲慢的神情:“回去之后你去查查,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学生,特别是带头的那几个,肯定别有用心。”聂韬成只是笑笑应诺。从校门出去一段路后,两人换了位置。郭会兰坐在后排,她仔细清点了携带出来的文件和电子设备,然后又打了两个电话,其中一个是给当校长的郭庆利报告情况的,另外一个,聂韬成能听出来是打给市公安局的。在上国道的那个路口,他们正好迎面碰上公安局出警的车子。两方停下车来打了个招呼,聂韬成还和对方握了个手,那刑警自我介绍从市公安局来。他和郭会兰相谈熟络。变数就发生在停车的那两句话功夫上。后方两辆黑色轿车突然围了上来,车门一开,黑衣红领带的苏文卓手持批捕令下车,迅速将郭会兰拿下:“郭会兰,你涉嫌非法侵占国有资产、贿赂公职人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郭会兰甚至都没看清楚那张批捕令写了什么:“你们什么人!你们这是犯罪!警察都不敢抓我,你们凭什么抓人?”她剧烈地挣扎,高声向刑警求救。刑警上来想从苏文卓手里抢回郭会兰:“警察!喂,你们干什么的?”苏文卓面无表情地掏出工作证:“检察院反贪局!依法对贪腐、渎职及侵占国有资产等职务犯罪人员和相关其他涉案人员采取强制性措施,任何其他部门机关不得干涉。郭会兰,你可以保持沉默,或委托律师,但你接下来说的一切将可能成为法庭审判的证据。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只要你愿意,在所有询问之前将免费为你提供一名律师。”刑警走近看清了她胸前佩戴的检察官徽章。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退了几步给苏文卓让路。郭会兰的表情像是她第一天知道有检察院这么个司法机关。她惊讶得有一瞬间忘记了反抗,瞠目看着聂韬成也被检察人员控制,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警察在驱逐下先行离场。后方有苏文卓的同事上来把她和她的车搜了一遍,将她的公文包、随身物品及车后箱内所有的东西收缴集中起来。从学校里带出来的成袋的账册和电子储存设备完整无缺全部缴获。有检察官抽出一本账册来确认内容,看清内页后脸色一变:“文卓姐,是空的。”账册翻开,除了封面里面全部都是空白页面,根本没有任何数字记录和文字。苏文卓再去翻公文包,其他文件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通知文档,连被包装好的硬盘和储存器盒子打开,里面也是空的。只是看上去东西满满当当,实际上全是假货。“糟了,坏事了。”苏文卓凌厉的眼神转向郭会兰。郭会兰还被压在车门上,她涂得俗艳夸张的正红色嘴唇向苏文卓扬起,露出隐晦的微笑。苏文卓会意过来,抄起电话就喊:“东西还在学校!快!要阻止他们粉碎文件!”郭庆利比周拂晓先接到电话。手机其实一直在他兜里震动,但他这时候没有心情管,对方于是直接打到他的办公室座机上了。郭校长心脏都被尖锐的电话铃叫得乱跳。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妙。当着周拂晓和一群学生的面,他指了指电话:“电话还是可以接的吧?”周拂晓点头同意。他终于拿起了听筒,脸色转了好几转。挂了电话他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动作,看着周拂晓:“是你们策划好的吧?”周拂晓知道估计是郭会兰被抓了。他佯装不知:“策划什么?发生了什么?”“你果然背后有人。”郭庆利现在终于想明白了:“是谁?是不是聂韬成?他是什么人?”周拂晓平静地和他对视。郭庆利细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你们负责闹事,然后聂韬成故意提出把重要文件带离学校,他知道我会优先确保会兰的安全。新民被你们绑了——金利的事情说不准也是你们挑起来的,为了能让我开除新民,但你们的目的不是新民,你们根本不在乎他——这样我只能信任聂韬成。我只能让他去保障会兰离校。只要能把她和文件带出去,就等于进了你们的圈套了。”“你们不费吹灰之力,让她主动把文件拿了出来,跟着你们走。这样你们根本不需要去找文件在哪里。她会替你们把东西整理好,只要进了你们的圈套,你们可以人赃俱获……”周拂晓笑了:“您也知道这叫‘人赃俱获’。”郭庆利拔高了声音:“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什么目的?”周拂晓还是一张无辜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聂教官不熟。”郭庆利气得手都发抖。他还要说。周拂晓兜里的手机响了,铃声一直持续地响,他接起了电话。郭庆利突然站起来,走过来就要夺他的电话。“让我和他谈!”郭庆利歇斯底里地吼:“我告诉你们!我背后还有人!我还有人!你们休想……”汤纯和张白南护着周拂晓:“你干嘛?别过来!”郭庆利伸长了手要去够周拂晓,后方的保安冲上来要帮他,被堵门的学生们一拥而上拉开。保安还要还击,学生们激愤地将两名保安推倒在地上,他们把郭庆利拉开,强行按趴下,郭庆利嘴上骂骂咧咧的,脏话粗话一涌而出,但没有人在意他,有学生拿脚踢他的头,有人啐他,还有人翻他的衣服裤子,把他手上戴的金表拆下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场面一下子陷入了混乱。群情激昂的学生们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吃的苦和受的气势必全都还给保安和郭校长。那几个保安毕竟不是吃素的,几度差点挣扎成功,有学生在混乱里被攻击误伤,突然人群里有人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但很快又被喧哗淹没下去。张白南护着周拂晓从沙发上离开,远离人群。但汤纯最先注意到周拂晓脸色的变化。“白南,你带人看好郭庆利,不要让他跑了。警察在朝学校过来,他们肯定会设法把郭庆利带出学校逃跑。让他们不要把人打伤了,要不然警察来了就真的有理由抓人了。”周拂晓挂了电话,“我和汤纯先去财务室。”两个好朋友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心照不宣地先遵循他的命令。周拂晓带着汤纯赶到财务室,里头两台碎纸机正在高速运转工作。学校仅有的三名会计分工明确,一个人用小推车把一车十二箱文件运到碎纸机旁边,另外两个则拿出大叠的文件纸张送进碎纸机里。他们身后还有两辆小推车堆积着山一样高的文件箱等着。碎纸机的纸盒满了之后,有清洁工把纸盒拿出来把纸屑倒入垃圾袋里。最大号的垃圾袋已经装满了三只。很显然,是郭会兰走的时候就交代了他们开始销毁文件了。很难具体计算垃圾袋里已经被销毁的文件到底有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最先销毁的肯定都是最重要、最核心的东西。这也意味着无论如何检察院需求的贪赃证据必然会有缺失。郭会兰的目的达成了。见到有学生冲进来,会计们难免神情慌张,窃窃私语地向墙边靠,有人甚至下意识去寻找角落里可以防身的武器。周拂晓毫不犹豫去找电闸。他速度很快,没有人来得及阻止,办公室“啪”一声陷入了黑暗。有人“啊”地叫了一声。周拂晓和汤纯在黑暗里对视一眼,分头就去找碎纸机。那三名会计护着碎纸机不让他们靠近:“你们这是破坏学校公物!去叫保安!保安!”周拂晓已经一把将碎纸机的电源线拔了下来。机器锐利的啮齿停止了绞碎纸张的动作,周拂晓把剩下露在外面的半截纸拔走,旁边的汤纯直接拔下了插着所有电源线的插线板。一名会计赶来推搡他,想让他远离碎纸机,他勇敢地抱起插线板就跑了出去。有会计想把其他还没来得及碎的文件拿走,被周拂晓拦住了去路:“姐姐,检察院正在赶来逮捕郭庆利的路上,郭会兰也被抓了,你们现在是在故意销毁证据,干扰司法程序,会判很重的。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被抓进去人生可就全毁了。”那会计果然一迟疑。周拂晓见机夺过文件站到桌子上大喊:“郭会兰已被检察院逮捕!所有人听好,郭会兰已被检察院逮捕!不想被追究法律责任的就停止销毁文件!”这时,外头已经能听到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刑警的速度不容小觑。见到真的有警察过来,校长室里头的学生群立刻出现了松动,有人犹豫着离场。两名刑警毫不犹豫地当场拘捕了带头的张白南,将他用手拷拷住,压进警车内,看到这一幕,不需要驱赶,其他人惶恐地纷纷散去。根据部分教官的指引,他们在医务室抓到了看护金利的谢颐。最后,刑警在一名清洁工的带路下到了财务室,周拂晓站在办公桌上,手里还举着碎了一半的纸。“就是他!他带头学生打砸抢,破坏学校秩序!把他抓起来!”郭庆利指着周拂晓怒斥。两名刑警前后包抄了过去,向周拂晓站着的办公桌合围。“你们小心点,这小子会两下子,滑溜得很。”郭庆利提醒刑警。“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抓我?”周拂晓看起来很冷静。刑警嗤笑一声:“你犯了什么罪你不知道吗?”他走到桌前:“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我把你抓下来?小朋友,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袭警,这可不是拍电影。你袭警,我立刻可以开枪。”他们当真佩戴了枪,腰间别着的枪套非常醒目。周拂晓看着身后三十多箱,会计们在郭庆利的指挥下重新开始打开电闸插电准备粉碎工作。他想了想,从桌子上跳下来,把手伸给刑警。手铐铐住的那一下,“咔哒”一声。不锈钢锁链抖动间流泻出细碎的、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