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赶到沉谷,果然发现里面已经空空****。这里与其说是独屋,不如说是一个颇为俨然的小院落。房屋内也收拾得颇为齐整,桌台上还敬着一尊三清像。如果不是知道这房子有古怪,看起来还真像个隐士之居。赤乌卫分成两拨,一拨从院子往外向四周搜查,另外则一拨进入屋内,开始巨细无遗搜检。他们本是做惯了这活的,对搜哪里,怎么搜,哪些地方最容易用于藏匿,这里面的门门道道都了然于胸。但是搜了一遍,竟然什么东西也没有搜出来。副使走到萧裂面前,低下头,惭愧道:“恐怕是我们之前在城内的动静太大,真的惊动了他们,这些人撤走之前,将该抹除的痕迹都给抹除了。我们搜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萧裂扯了扯嘴角:“顾凭那么一说,你就信了?”副使抿上了嘴。他也知道,顾凭与他们并不是同心,说这话有搅乱人心之嫌。但不止是他,刚才在屋内搜查的不少赤乌卫都是一副怏怏之色。毕竟,哪怕这房子真的曾经用来炼制尽香丸,若是那些人听到风声,将该抹除的都抹除了,抹除不了的就地损毁,给他们留下一个空壳子,那这条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情报,还真就废在他们手里了。萧裂慢慢地道:“就撤得这么干净,什么东西也没留下?”副使头更低。出了一会儿神,萧裂忽然道:“不对。”“不对。炼丹一事,不好带走的东西太多了。尽香丸之所以珍贵,除了它的丹方至今还是个迷之外,炼制它的丹炉也别有机巧。”丹炉内部,往往有数不清的明格暗格,以便让同一时刻,丹炉中放置在不同格子内的配料可以处在不同的温度下。这控温一事,是丹药能否炼成的关键。因此,一个特殊构造的丹炉对很多炼丹大家来说,甚至与丹方一样贵重。这种贵重,意味着很多时候,丹炉的设计与铸造方法会被他们当做不传之密。很多有名的丹炉,当时之中,可能也只有这么一个而已。虽然不知道炼制尽香丸的丹炉是不是孤品,但如果毁了一个,想要再得到一个,也绝不是易事!萧裂缓缓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应当舍不得毁去这个丹炉。”副使有些疑惑:“可他们已经得到了风声,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查到……”萧裂:“那些人退走的时候,可有匆忙?”“不曾。”从屋内的状态看,那群人撤走的时候相当从容有余,起码,绝不是慌乱急迫的状态。萧裂冷笑道:“既然不见匆忙,就说明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远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副使迟疑着道:“或许他们将丹炉带走了?”“丹炉太重,不好搬动。如果带走,这一路上会过于引人注意。”萧裂眯起眼,盯着这个从外面看怎么都像是一所普通民居的院落,冷冷道,“狡兔有三窟,藏起来的可能最大。”副使:“属下这就去领人再搜!”萧裂点点头,目光随意扫过还在院中忙碌的众人。这一扫,他发现刚才还在院子里的顾凭,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子。望着那抹白衣的身影,萧裂淡道:“他在做什么?”他没有说名字,副使却立刻明白了:“我们的人一直在盯着他。他倒是什么都没干,就绕着房子里里外外地转悠。”什么都没干?萧裂嘴角的笑意深了深:“盯紧他。”“是。”副使刚要转身回屋,忽然,他听见身后的屋子内似乎传来了一声闷响,随即,惊呼声隐隐响起,一名赤乌卫飞快跑到他们面前:“回禀大人,这屋内发现了暗窖!”萧裂:“是谁发现的?”赤乌卫顿了顿,有些艰涩地道:“顾……司丞。”萧裂轻轻地勾了勾唇:“你们这么多人搜查,竟然是他发现的吗?”赤乌卫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萧裂面前:“属下有罪,请大人责罚!”萧裂冷漠道:“今日在这间屋里的,回去之后自己领罚吧。”说罢,他跨入屋子,缓步走到顾凭身边。注意到他的视线,顾凭转过眼,笑道:“指挥使。”他只是这么简简单单打了一声招呼,神态不见骄傲,也不见戏谑,就好像他发现暗窖,只是做了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即使这一屋子里的赤乌卫忙进忙出,就差要掘地三尺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萧裂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顾司丞好本事!”顾凭笑了笑,把他这句话当做夸奖收下了。萧裂轻声问道:“是怎么发现不对的?”顾凭:“我曾读过一些土木经书。这房子有两处墙的厚度不太对,且地面的高度也有些问题。”他刚才在屋内屋外绕了一圈,就是在用脚步丈量房屋各处的尺寸。毕竟一个屋子如果挖了暗窖,它的结构相应的一定会有调整。顾凭穿过来之前就是学这个的,观察出这点,对他来说还真不难。萧裂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一扯薄唇,提步走下暗窖。走到一半,他抬起眼看向顾凭:“顾司丞不下来看看?”顾凭:“看看吧。”他也跟着走了下去。那炼丹的丹炉还真摆在地窖里,此外,还有各种形态各异,叫不出名字的器具,看着也像是炼丹所用。毫无疑问,这里就是炼制尽香丸的所在了。顾凭想,那些人还挺会挑地方。炼制尽香丸的过程中,无论是粉霞烟雾,还是那时不时散出去的异香,都很容易会被人注意到。因此,他们选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里。再加上沉谷多雨,就算没有雨,也常常大雾不断,这尽香丸的烟气在水中消散得格外快,又有烟雾遮蔽,就算被人看到了,也往往会觉得像是山林中的幻象。其实来之前,顾凭问过赵长起这案子该如何查。毕竟这尽香丸之所以出现,是有陈晏的插手。问这个,也是想知道查案的分寸在哪里,或者说,他要帮着遮掩什么。但赵长起回了他四个字:放手去查。那时候顾凭就明白,云宁山这里恐怕真有古怪。陈晏将赤乌卫引到这里,或许是想借萧裂的手查出些什么。正想到这儿,他听见一个赤乌卫提声禀报道:“大人,我们发现了一处密道!”密道?顾凭顺着声音看去,却正对上了萧裂锋利的目光。——这个人听到有密道,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个密道,而是来看他的反应?他笑了笑,走过去。萧裂低声道:“顾司丞好像并不吃惊?”事实上,顾凭害真不吃惊。还没有到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就猜里面多半会有暗道。尽香丸的丹方哪儿是那么好得的。能拿到这个丹方,还敢动手炼制,背后的势力必定不小。这些人,从来都很懂得防患于先的道理,不会等人都杀到面前了,才开始思考该往哪儿退。在最开始就为自己埋一条退后之路,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顾凭:“既有暗窖,再有密道也不稀奇。”这是在回答他为什么不觉得意外。这个答案,真是滴水不漏。萧裂怒极反笑,点了点头:“甚好。”又道,“我要顺着密道向前一探。顾司丞可愿同去?”顾凭摇摇头,懒洋洋地道:“我就不去了,静候指挥使佳音。”说完,他看了眼殷涿:“你想去吗?”殷涿一怔,顾凭笑道:“想去就跟着一起去吧。”他说得很漫不经心。萧裂冷眼看着他们。忽然想道,虚虚实实这一招,还真是让顾凭给玩得顺手了,这么简单的一个举动,就让引得他一会儿怀疑他,一会儿怀疑自己。他冷嗤一声,喝道:“走!”到了晚间,萧裂终于带着人马回到驿馆。那些赤乌卫去的时候身上都是干爽的,回来的时候却有不少人往下淌着水,样子颇为狼狈。那条密道直通往山谷中的一处洞窟。殷涿给顾凭描述道:“洞窟中有深水,刚进去的时候道极狭窄,只能容一只舟通过。我们本来是一只舟一只舟连成串进去,但那里面石壁林立,岔道众多,萧裂派出去探路的前舟差点迷失在里面。还有些地方水流湍涌,在第三次有舟被掀翻的时候,他就下令让我们回程了。”不回不行,再这么走下去,说不准赤乌卫就要有人折在里面了。毕竟,洞窟之中,又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暗流又很是复杂凶险,一旦落水,还真有可能瞬息之间就不知道被卷到哪里去了。顾凭不自觉想:陈晏把萧裂引到这儿,就是为了让这些人给他探出一条路?哎,真是不地道。太不地道了。顾凭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接下来的几日,萧裂从附近的村落里找了十几个据说熟识山形水性的山民,令他们进入洞窟探路。本来那些山民看到萧裂承诺绘出路线图后会给的赏银,一个个还很兴奋。但第一天刚过,进去的山民十个里面就损了三个。第二日,人员还在折损。这下,很多人不想干了。银子再多,那也得有命拿呀。有人便不愿再进洞。但是,在萧裂令人用鞭子抽碎了一个领头闹事之人的半边肩膀后,就再没有人敢跟他抗命了。顾凭看着那个被人从山谷里抬下来,捂着肩膀哀哀呻.吟的山民,皱了皱眉,吩咐殷涿:“把他送到医馆,找个大夫治伤。”说完,他走到萧裂面前,清彻的眼睛盯了他一眼,淡淡道:“指挥使是否觉得,为达目的,便是不择手段一点,也没什么?”这句话,他说得很不客气。实际上,顾凭待人一贯是温和的,就算这些天里,不少赤乌卫明里暗里地排斥着他,言谈举止间不恭不敬的地方很多,他也从来没有动怒,甚至都没有在意过,往往都是一笑置之。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不少赤乌卫慢慢地有些不好意思做得太过。现在,突然听到顾凭这么不客气地说话,不少人的第一反应,还真是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分了。萧裂将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他眯了眯眼,垂下睫毛,遮住眼底锋利的神色。到了第七日,山民们几乎泼出命,终于绘制出了一幅洞窟水路的地图。晚上,顾凭走出驿馆,进了一家酒楼。这些天,萧裂率赤乌卫守在洞窟处,顾凭的日子又清闲了起来。这么无所事事的,他时不时就会去街上随意溜达,或者是逛逛几家有名的特产店铺,或者是进酒楼花销一番。店家小二领着顾凭走到楼上厢房。推开门,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听到门阖上的声音,那人静静转过身。白睫白发,赫然竟是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