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一个赤乌卫站在萧裂面前,将顾凭的行踪汇报给他。萧裂忽然道:“那个与他秘会的人,是一头白发?”“对,一头白发,皮肤也比常人更苍白些。”赤乌卫想了想,道,“他一直站在暗处,其他的属下也看不清了。”萧裂轻声道:“是他。”那个曾经和顾凭一同出现在龙将渡口的人。那一夜,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顾凭,还有这个人。虽然只是短短交了一下手,但他能感觉得到,这个人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这个时候把他召唤到这里……蛰伏了这么多日,顾凭终于要有动作了!他沉声问:“他们谈了什么?”赤乌卫看到他们密谈,确实想靠近过去,但那个白发人极其警醒,几乎他一动,那人的眼就猛地锐利起来,有好几次,那目光都险险地从他的藏身之处扫过。于是,赤乌卫只得保持着那个距离监视着,虽然不至于完全听不见他们谈话,但许多时候确实听不清楚。而且,这两个人还很谨慎,谈到要紧处,往往就不出声了,会用手蘸水在桌面写字。赤乌卫对上萧裂的目光,讷讷地把这些话解释了一遍。说完,连忙道:“但是属下看见顾凭将一个方盒交给了那个白发人。那盒子大约巴掌大,厚不过三指,顾凭将他交给白发人时,表情极其郑重,交代了好几句。”萧裂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令你放出去的图帛,放了吗?”赤乌卫点头。在山民刚绘出了那洞窟的地图时,萧裂就令他将图纸上的地方略作改动,造了一张假的图帛,给放在顾凭费一费劲能接触到的地方。虽然说是“稍作改动”,但是以那洞窟之中暗流的复杂,就算只改几笔,与实际状况也相去甚远。赤乌卫知道,萧裂这是想用假图帛钓顾凭出手。果不其然,假图帛放出去没多久,顾凭那边就有动作了。赤乌卫想到这儿,不觉露出几分轻松之色。守株待兔的,看到兔子往陷阱里撞过来,自然轻松愉悦了。但他抬眼看看萧裂,却发现萧裂仍微微皱着眉。赤乌卫:“指挥使,有什么不对吗?”萧裂没有说话。按说,是没有不对的。顾凭做事,一定有他的目的。他执意要去沉谷的独屋,又在那屋内恰好发现了暗窖,由此牵引出这个诡异的洞窟。这一切,怎么就这么环环相扣,让他没法不去怀疑呢?对顾凭所说的他曾读过土木经籍,所以能看出那房子不对,萧裂一个字都不信。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涉猎再广,难道还连造房子也去学?更合理的解释,是顾凭早就知道这个暗窖的所在,所以他轻易就能触发机关,令暗窖开启,再顺理成章地把密道暴露在他们面前。想来想去,顾凭这么做唯一的目的,就是引他们发现这个洞窟。这时,另一个赤乌卫走进来,呈上一封信:“指挥使,刚接到陛下密令。”萧裂拆开信。看完之后,他把信放在火上烧尽,淡淡道:“陛下令我等明日进洞窟搜查。交代下去,让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无论搜到了什么,若有半点风声外泄,拿命来抵吧。””是!“那赤乌卫立刻告退,出去安排一应事务。负责监视顾凭的那个人留了下来。萧裂瞥了他一眼:“很惊讶?”怎么能不惊讶。萧裂这条命令,意味着这个洞窟的干系重大到了绝密的程度。那赤乌卫是从萧裂还不是指挥使的时候就追随在他身边,一直到现在,这样的绝密令也只经历过两次而已。他是萧裂的心腹,说起话比一般人大胆不少:“指挥使,那洞里面到底是什么啊?”萧裂:“我现在也只是猜测,大约有八成把握,那洞窟或许是前朝皇室的秘穴。”据说当初在察觉到天下大乱已不可控时,前朝皇族中有人秘密在天下择了一些地点,将一些价值连城的财宝转移入其中,以备后用。除了藏宝,还有些秘穴里藏匿的是武器盔甲。前朝国破后,他们将一部分残存的私兵落为草寇,假装盗匪掩饰身份,还有一些曾经控制着天下财富的势力,虽然折损大半,也被他们收拢之后藏到了暗处。据说这些秘穴里存着的,也有可以调动这些势力的信物。……有了这些东西,若是那些人想退,子孙后代的富贵是能保住的,若是想进,那就是他们搅乱天下起事的资本!萧裂之前不是没有想过,顾凭明知道他在怀疑他,明知道赤乌卫跟他是有牵制之恨,他怎么胆子还能这么大,还敢在他眼皮底下耍这些花招。但是,如果那洞窟真是前朝皇室的秘穴,那还真的值得他冒这个险。萧裂:“洞窟内布置得怎么样了?”赤乌卫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已经照您的交代埋伏好了。”伏兵已就,就等那个白发人来自投罗网。这个夜晚,与之前的每一夜一样,浓黑而寂静。萧裂坐在驿馆里。他很笃定,顾凭的人今晚一定会动手。明日一早赤乌卫就要去搜洞了,他们只有今晚这一个机会,顾凭不可能放过。但,明明是以有心算无心,明明是占尽先手,为什么总感觉有哪里像是不太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更漏四下,一个赤乌卫悄无声息地翻身下马,走进驿馆内。他跪倒在萧裂面前:“指挥使,他果然来了!”萧裂:“抓到活口了吗?”“没。那人应当是在生死之际行走惯了的,极其老练,一般人若是发现陷入包围,怎么也该慌乱一下,他却立刻就好像生出鱼死网破之心,招招狠辣不要性命,反倒让我们的人有片刻的失措。发现不好留活口之后,我就想将他就地格杀,但这个人拼着背上和肋下各挨一刀,还是给逃了。”“不过,指挥使,我们拿到了这个。”赤乌卫将一个方盒呈上来。这是顾凭交给沈留的那个方盒。赤乌使咬牙道:“洞中暗流凶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没有死在我们面前,能不能活得下去还得看造化——便是侥幸不死,有了这个方盒,我们呈给陛下,一样能给顾凭定罪!”萧裂拿起那个方盒,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有说话。一阵沉默。他忽然刷地抽出了一把剑,剑尖对着方盒,一剑狠狠斩落!赤乌卫惊呆了。这方盒是上了锁的,或许还不是一般的锁。他曾听说过有些木工大师能制造机关盒,如果被人用蛮力开启,那盒子是会连带着里面的东西一起自毁的。所以他拿到方盒后,就没有试过要去开它。他想着,只要将它呈到皇帝的御案上,不信没有能工巧匠能破解里面的机关。“指挥使——”震惊之后,赤乌卫喃喃道,“这是为何?”这是能给顾凭定罪的物证,怎么就出手给毁了?他抬起眼,看见萧裂从劈成两半的盒子里捏出了一张纸。这方盒内,只有这张纸。竟然是一张白纸。——顾凭交给那个白发人的方盒,里面竟然是一张白纸?!赤乌卫怔了半晌,心头忽然浮现出三个字:中计了。中计了,顾凭这是故布疑阵,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他那一瞬之间,几乎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幸好萧裂察觉到不对。如果他们真的把这个方盒呈到陛下面前,当打开盒子,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白纸的时候,陛下会怎么看他们?何其妒忌,何其不能容人!何其愚蠢,一张白纸就耍得他们如临大敌!顾凭什么都不需要说,皇帝就能明白,查案的这段日子,他们对待这个陛下亲封的按察司司丞,是如何明里暗里地防着,盯着,排斥着。虽然对陛下设立按察司,他们中的很多人心中都有不满,但如果把这份不满摊开在陛下面前,那就真的是不要命了!赤乌卫的冷汗涔涔而下。萧裂捏着那张白纸,嘴角动了动,好像笑了一下,但那双眼里一瞬间杀气毕现!他大步走到顾凭的屋子门口,还未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顾凭站在门后,微笑着看向他。稀薄的月色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的笑容看起来尤为宁淡,尤为从容,就好像萧裂深夜杀气腾腾地过来找他,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就好像,他根本就是在等着他过来。萧裂紧盯着他的脸,嘴角扯了扯,扯出一抹冷笑。他一字一字道:“顾郎好算计!”顾凭看了一眼他指间夹的那张白纸,也是一笑,随意道:“一个玩笑而已,指挥使勿怪。”“玩笑?”萧裂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顾郎好算计!”他俯下身,在顾凭的耳边轻声道:“想必那份真的洞窟地图,顾郎已经给传出去了吧。也是,我的心腹都在洞窟设伏的时候,这驿馆的防备才最为空虚。你那手下知道,他今晚陷入死局,是被顾郎当成引开鱼的饵了吗?”顾凭眨了眨眼。不愧是萧裂,好利的心思。他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十分遗憾:“指挥使太聪明,聪明的人往往都只信自己,不信别人。我也想自证清白呀,所以用这张白纸让指挥使眼见为实一下。其他的……指挥使何必多想。”萧裂笑了笑:“是么。萧某真是受教了。”他直起身,望向顾凭的眼睛里闪过冷酷的锋芒,轻声道:“你那个手下,背上肋下各中了一刀。你最好祈祷一下,希望他的命足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