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晏低头看着他。半晌,他伸手将顾凭拢进怀里,让他的脸颊紧紧贴在他的颈窝上,低声一叹:“你啊。”顾凭靠在他怀里,长睫轻轻地眨了眨。睫毛扫过陈晏的喉结。陈晏顿了顿,勾住顾凭的手腕,缓缓将他放倒在车厢内。这个姿势……顾凭一愣,他僵硬地道:“这是在马车……”陈晏一言不发,只是又往下俯了俯身,手臂铁铸般将他控制在身下的阴影里,深黑的眸子紧盯着顾凭,灼烫的气息来回扑打着他的唇瓣。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顾凭叹了口气,伸手搭住陈晏的脖颈,仰起头轻轻吻住了他,然后贴在他耳边,低低道:“轻一点。”……顾凭沉沉睡了过去。这些日子,他的精神一直紧绷到了极点,如今骤然卸去防备,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陷入了极深的困倦里,偶尔清醒过来的片刻,也很快被陈晏卷入缠绵之中。就这样不知日夜地过了几天,顾凭掀开车帘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池陵。他注意到,陈晏的八百私兵已经不见了踪影,现在跟在他们后面的只有十几个人,都做普通护卫打扮。连马车也换成了最平常的,乍眼看过去,和路上的其他车队一般无二。他们这一行人马,现在就像是一家再寻常不过的富户。赵长起骑着马,慢悠悠地过来。顾凭:“殿下的私兵呢?”他问得直接,赵长起先是一愣,随即笑眯起了眼睛。私兵的调动,难免事涉机密,像顾凭这种把边界拿捏得很清的人,这种问题若是放在之前,他根本不会问。甚至你想说给他,他都不一定愿意听。赵长起笑道:“那些人啊,三日之前殿下令他们去舞阳了。”舞阳?那地方离池陵有数百里之遥,从方向上看,和池陵基本是一南一北。顾凭正想问问陈晏这一趟是有什么安排,马车停了下来。他们停在了一座酒楼外面。顾凭掀开车帘。他刚一下马车,四周的目光就直勾勾地凝在了他身上。赵长起转过头,正对上他那张在日光下仿佛能夺走人呼吸的面孔,不由得微微一怔。他知道顾凭的相貌好,但是以往的顾凭,那神态中总是透着一种仿佛远隔云端的疏和淡。但是,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总是和陈晏待在马车中的缘故,他的眉目间多了一丝似有似无的风流之态。那眼底清透的水色,眼尾若隐若现的一痕薄红,在湛湛青空和悠悠云影下,这样的容光,再加上这样的风情,几乎可以灼眼。愣了一下,赵长起不由把目光转向了陈晏。果然,他听到陈晏低沉的声音响起:“去拿一个纱帽给他。”赵长起默默地想:何必呢,他们来的是酒楼,现在带上了,等会儿吃饭的时候还是得摘下来。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纱帽,递给顾凭。顾凭接过纱帽,扫了一眼,正对上一个人的视线。见他看过来,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火热。那火热中夹杂着狠毒和贪色的目光,看得顾凭拧了拧眉。他带上纱帽,跟着陈晏进了酒楼。坐下后,顾凭道:“刚才帘幡下面站着一个人,六尺,褐衣。别人都是拥在一起,他身边却是空出了一圈。”这也是他觉得有点奇怪的地方,那些百姓似乎有意无意的,并不敢靠近他。他道:“找个人,去打听一下他的身份。”甘勉应了一声,带人下去了。吃到一半,甘勉走进来,低声禀报道:“此人名叫赵全安,是本地有名的一霸。在街上看到美貌的男女,就下令让人强抢。那些经他的手强夺的美人,都进了池陵高门大户的后院。有那些人护着,这人有几次被拘进府衙,又安然无恙地被放了出来。现在再看他当街抢人,都无人敢拦了。”顾凭听明白了,这就是池陵本地权贵豢养的采花使。甘勉顿了顿,继续面无表情地道:“刚才有人看到,他对着我们的马车打量了半晌,言语之间,似乎看上了顾凭郎君。”这话一落,屋子里立刻冷了下来。陈晏缓缓道:“他盯上了顾凭?”“是。”“拿下他。”“是!”陈晏低声道:“弄清楚所有和他有联系的权贵。还有,我要知道,他这次盯上顾凭,是准备替谁物色。”那声音里凛冽的杀机,让赵长起心底一震。他苦笑着想,经过青君一事,现在,别说是有人敢对顾凭下手,就算只是对顾凭生出那么一丝丝的歹念,殿下都容忍不得了。一旁,甘勉抱拳应是,退了下去。他们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后,顾凭问道:“殿下,你这次隐下身份来池陵,是有事要办?”陈晏嗯了一声:“来查一个人。”他问:“你知道王显明吗?”王显明?这个名字,顾凭还真有印象。自从他知道就是当年孟氏一族的反叛,导致了陈晏和皇帝的隐隐离心之后,他对孟恩叛乱的案子就颇为在意。还让人找来当年的资料,通通看了一遍。孟恩镇守延郡时,这个王显明领梁州牧,正是孟恩的上峰。在孟氏一族因叛乱被连根拔起后,整个梁州上层的官员,十之七八也被牵连。而王显明身为一州之首,却安然无恙,一年后,又调任为汝州刺史。汝州比起梁州要富庶许多,他不但平稳渡过了这场让无数人人头落地的风波,还捞了个油水十足的肥差。顾凭当时注意到这个,就把这个名字给记了下来。他道:“我知道他,怎么了?”陈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在颖安的时候,我让甘勉去见了孟三娘一面。”他垂着眸,道:“甘勉告诉她,她的罪籍我可以令人除去,但这个身份她是不能继续用了……她拒绝了,只让甘勉带了一句话,说孟氏一族,自始至终,不曾负过陈氏分毫。是陈氏辜负了孟氏满门。所以她这一生,不会对陈氏称臣。”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握住顾凭的手却攥得很紧。显然,他内心的波动并不小。顾凭问:“孟三娘说这个王显明有不对?”陈晏摇摇头:“她当年还是深闺女子,插手不到前面的事。我前几年也让人暗中查过,这个王显明在表明上并没有什么证据。我这次过来,只是想试一试能不能查到什么别的线索。”这也就是说,孟三娘所说的,现在只能算是怀疑了?顾凭想着,陈晏虽然行事以狠厉果决闻名,但这个人骨子里,其实并不是无情。甚至他比一般人对这些都要看得更重。这些年,他之所以对孟氏一族曾经的辖地不闻不问,除了为了避免皇帝起疑,应该也是被孟恩反叛一事给伤了。孟恩作为他的亲叔祖,当年举兵时就该知道,他一旦反了,陈晏作为孟氏和皇家的两姓血脉,他在朝中必定会难以自处。可即便这样,孟恩还是反了,而且是不顾陈晏当时正陷在尧昌前线,突然起兵。这些年,陈晏身上最大的污点,就是他有一个犯上作乱的母家。这让他在面对皇帝的疑心时,天然就处在一个不利的位置上。若不是因为孟恩谋反,他和皇帝如今的关系,不会这么如履薄冰。尽管如此,在听过孟三娘的话之后,哪怕那些话都没有实据,陈晏还是亲自来池陵查探了。他还是在意的。顾凭静静地望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抬起陈晏的下巴,浅浅一笑:“好啊,殿下想查,那我们就去查。”陈晏给愣住了。他的下巴还被顾凭轻轻抬着。这个动作很有点轻佻,轻佻也就算了,主要,顾凭这个动作,这个语气,这个神态,特别像是在调戏他,或者说,是一个男人在对他宠溺的美人予取予求。陈晏还从来没有被人放在这种位置上过。没有人有这样的胆子。所以,他怔住了,就看见顾凭俯下身,那双含笑的,仿佛比星火辰光都要更清透灿烂的眸子,就那么定在离他只有一息之遥的地方:“殿下笑一个?像我这么足智多谋,阴招阳招都会一点的人,这世间也是不多的哦。只要殿下笑一下,让我鞍前马后地效劳也可以哦。”这是把他当成褒姒了吗?!陈晏咬牙:“顾、凭!”刚说了这两个字,他忽地顿住了。因为顾凭轻轻贴住了他的嘴唇。这一吻,让陈晏紧紧抿着的薄唇,忽然就松开了。半晌,陈晏慢慢地调整了一下仰着头的角度,噙住顾凭的嘴唇。那双深邃如海的黑眸,像是要把顾凭牢牢地吸纳进去。他第一次用这样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微仰着头,吻住了他。许久,陈晏轻声道:“阿凭。”很多话,他没法告诉顾凭,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将这个人束在怀里,每一次当这个身躯贴近他,当这个人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他感受着那种轻轻的,微微的震动……那些他早已经习惯了置身其中的凄风冷雨,这一刻,会忽然就打不进他的心头了。门外响起了甘勉的求见声。对那个名叫赵全安的恶霸的审讯,已经问出结果了。甘勉呈上来几页纸,上面是赵全安吐出来的与他有勾连的权贵名单。陈晏扫过那一串密密麻麻的人名,面无表情地道:“他为何会盯上顾凭?”甘勉:“这些权贵里,同好男色女色的人并不少。据赵全安交代,那些人,寻常的娈童小倌对他们来说太腻味了,就会喜欢一些容貌气质都更出众的俊彦子弟。这样的人更为难求,出价也更高。他今日在酒馆外看见顾凭郎君,就觉得此人风姿是他平生仅见,又看见我们的车队上并无什么显赫的徽饰,服饰衣料也不见贵重,可见应当不是出身什么惹不起的大世家,所以就起了歹心。”陈晏冷漠的声音响起:“还有吗?”甘勉:“赵全安还供述,这批名单并不全。那些身份更加贵重的,以他的身份是接触不到的。他手上顶尖的人货会供给萧兰坊,再由这家青楼负责与那些顶尖的世家权贵们联系。之后那些人是在萧兰坊挂牌,还是被权贵买回去私藏,他就都不知道了。”陈晏垂着眸,沉寒道:“继续查,三日之内,我要知道这个萧兰坊的详尽资料。”“是。”作者有话要说:下面还有,今天更两章~